《真實的勇氣》──消失的柯恩兄弟？

開宗明義地說，這絕對不是我們熟悉的柯恩兄弟電影。他們的新作《真實的勇氣》讓我們看到的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好萊塢西部片──少了他們以往迂迴、晦澀、或充滿黑色幽默的故事，也沒有怪誕、神經質的主人翁；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少女、兩位警長、一段冒險、和草原上的大對決。而對那些認為導演的前作《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an）是一部西部片的觀眾來說，柯恩兄弟則像是用這部影片告訴這些人，他們兩人心目中西部片真正的樣貌。《真實的勇氣》改編自1968年的暢銷同名西部小說，講述一位少女麥蒂羅斯為了要報殺父之仇，雇用了聯邦警官「公雞」考博恩，並與德州騎警勒博夫前往印地安人領土追捕兇手的故事。小說當年一出版即造成轟動，隔年便被翻拍成影史經典《大地驚雷》，而當年飾演聯邦警官的約翰韋恩更以這個角色登上奧斯卡影帝寶座。慚愧的是，我並沒有看過原著小說，也沒有看過《大地驚雷》，我對這個故事的初次接觸便是柯恩兄弟的重新詮釋，我也只能就我所看到的《真實的勇氣》來談柯恩兄弟和西部片的初次接觸了。

雖說柯恩兄弟拍出了一部原汁原味的西部片，但當這對影壇鬼才碰上這個歷史悠久（又幾乎處在垂死邊緣）的電影類型，要是沒有擦出任何新的火花，那才真的要讓觀眾們失望了。在我看來，儘管柯恩兄弟選擇遵從平鋪直述的傳統劇情脈絡；但在敘事的角度上，他們選擇了一個和《大地驚雷》不同，也和大多數西部片不一樣的觀點。根據導演的說法，《真實的勇氣》比起前一個版本更忠於原著，以一個青少年女孩麥蒂維斯（海莉史坦菲德飾）的視角來描述這個故事。麥蒂維斯雖然年幼但卻談吐幽雅，又有著機伶的生意頭腦與堅毅成熟的個性，是個難度非常高的角色，海莉史坦菲德首次拍攝劇情長片便擔任本片的靈魂人物，不慍不火地詮釋了這個角色的早熟聰穎與堅毅勇敢，完全讓人看不出這是她的長片處女作。

而麥蒂這個角色在西部片類型傳統中更有著重要的意義。以往西部片主要都以英勇成熟的男人主導故事，像麥蒂這樣的青少年往往扮演的都是英雄旁的配角（例如《搜索者》中跟隨主角伊森長征的少年馬蒂），而以小女孩為主角的故事，在這極度陽剛的電影類型中更是稀有。但在本片中，麥蒂卻是追捕行動的主導者，並一次次堅持不懈地推進追捕的行動。此外，這個女孩獨自處理父親後事的能力與復仇的執著，在傳統西部片女人非柔弱即放蕩的刻板性別形象之中更是少見。但麥蒂仍然保有一個女性在西部片中重要的象徵意義──她依然代表著男性英雄們一直想逃離的文明約束。她的價值觀和考博恩警官（傑夫布里吉飾）不同：出生入死，老是將犯人當場擊斃的考博恩代表著西部荒野陽剛剽悍的生存法則；而懂得商業運作的麥蒂相信法律的力量，因為法律保障了商人資產的權益，而法律與商業活動又是現代社會之中不可或缺的兩大要素。在麥蒂與考博恩價值觀衝突的主題之上，柯恩兄弟以往對於赤裸人性與險惡環境的關注內斂轉化為本片最關鍵的問題──走在印地安人入冬的領土之上，相信法治的麥蒂究竟要如何在這凜冽蕭瑟的法外之地面對冷酷無情的生存遊戲？

此外，雖然《真實的勇氣》在劇情架構與元素上是一部血統純正的西部片，但是我們也可從內容上視之為一部「反類型片」，除了前述麥蒂在本片中顛覆了女性形象外，考博恩在片中的形象也有別於我們對傳統西部英雄的認識。在許多介紹西部片的書籍中都提到，沉默寡言是這些無法融入社會的西部英雄的共通特色，但在本片之中，傑夫布里吉所詮釋的考博恩竟是一個絮絮叨叨又嗜酒如命的失意老男人，他在旅途中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自己成為聯邦警官前失意的人生，好像在向觀眾揭露西部英雄光鮮神話背後無依無奈的人生。影片之中值得一題的有趣橋段還有考博恩與德州騎警勒博夫（麥特戴蒙飾）爭論起兩人高下的一場戲，代表中西部的考博恩和來自南方德州的勒博夫就像代表著西部片的兩大支派，美國中西部平原和南部的沙漠是西部片的兩大主要舞台，在這兩地為背景拍攝的西部故事也有著截然不同的樣貌，看兩人孩子氣地想要分出個誰上誰下，也似乎是柯恩兄弟對西部片淵遠的歷史脈絡展現的幽默。

《真實的勇氣》上映之後，想必會引起柯恩兄弟影迷的一番爭論，對於這部片的成敗，大家一定各有意見。的確，他們的作者印記的確變得很不清晰，模糊到我們必須拿起放大鏡跟擴大機才可能找到兄弟倆留下的痕跡。但從本片的美國票房屢次登上票房冠軍的表現看來，這部非常「不柯恩兄弟的柯恩兄弟電影」竟是他們在市場上有過最空前的成功。但我比較好奇的是這兩位電影作者接下來的走向。這部片究竟會不會成為他們開始收斂鋒芒擁抱觀眾作品的分水嶺？還是只是他們的一份類型片習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