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留下光景,我願成虛無──艾騰.伊格言《色.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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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16

鏡子的存在,將人的意識引向一個比擬真實的虛幻方向,這個方向表明了可見之中還有不可見的他方。一種無可觸及的神秘。莒哈絲的電影《印度之歌》裡有一面寬廣接地的鏡子,男人和女人走過鏡子到框外說話,我們只能看見什麼都沒有映射出來的空鏡。然後,聽見話頭被掩蓋起來的交談。莫名的騷動在虛構、敘述中現身,又隱去。那面鏡子成了傳譯的空間。



艾騰.伊格言《色.誘》裡的Chloe(Amanda Seyfried飾)是一面鏡子,映射出他人不羈的鮮活的夢,她的匿名和空無,也替Catherine(Julianne Moore飾)打開一個自我演出的空間。Catherine像十六世紀畫家Hans Baldung Grien的名作《Three Ages of the Woman and the Death》中攬鏡自照的裸女,她不是無覺她身後降臨的死神,而是別過頭去,她才能將死神封存為鏡面框限空間裡的虛像。她以為Chloe是她手中的鏡子,映射和包容她的猜忌、懦弱、自縛和蒼白,為她披露她意欲見到的結果,那正是她迫切掩飾的可能。



Catherine沒有想到,Chloe為她實踐,為她編寫劇本,並以此劇本虛構和強化她的恐懼。當Catherine忽然察覺,並非現實謄寫了她的猜忌、懦弱、自縛和蒼白,而是她的猜忌、懦弱、自縛和蒼白,寫就了她的現實,Chloe不只是忠實的一面鏡子,給她,她想要的,Chloe還賜予自己一張明確的臉,要她留在鏡子裡,不要她離開她們一起編造的真實。Chloe被欲望推進,欲望卻是單純無害的。Chloe為Catherine重覆掩蓋現實,其實是為了製造她們的真實。



Catherine對待David(Liam Neeson飾),如同Chloe對待Catherine,她們一旦決定將對方囚禁在自己編寫的真實幻覺裡,就必須把那裡當作是世界的全部,絕對不可以給予對方和自己任何自由。她們想要征服,也節制想要征服的慾望和盼待。Catherine和Chloe都專注地看向一處,卻無法覺知一處之外可能蘊藏了隱匿的現實真相。牽繫她們的事件是虛構的,但是引動出來的情感是真實的,於是,當事件被取消時,真實的情感便會無處落定。她們或許想著:若能將光景留下,我願成虛無。然而,如果有一種悲劇在其中,那是由一種被推至極限的純淨欲望所引起。



唯一折磨和約制她們的,就是彼此的關係。如同沙特的劇本《無路可出》(No Exit)揭示的「他人即地獄」,意思是,唯有他人存在,才能與自己辯證出屬於自己的道德戒律,逼現出真正的極限,讓自己接受良心的考驗。這不是艾騰.伊格言的嘲弄,而是一種平靜的揭露,對必然空缺的釋然。就像以往一樣,他仍舊告訴我們,救贖人的不是真相,而是與真相共同活下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