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溢酒香的戰爭──《葡萄酒世界》
葡萄酒、咖啡、茶不僅是農業,也是發明,它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精益求精,不僅是取悅味蕾的飲品,它甚至讓葡萄農說出「有葡萄酒,就有文明」這樣動人的話。在今日所有事物都可以從消費觀點來評價的時代,同時是桌上餐酒的日常飲品與拍賣市場奇貨可居收藏品的葡萄酒也仍舊帶著它高貴的文明標記。然而一瓶價廉而無法大量生產的鄉下葡萄酒是否也能讓人找到人與土地的獨特關係,並享受著生活的單純趣味?這些逸於現代消費體系的傳統農業,是否仍能生存或是逃的過全球化財團拓展版圖的勢力?
一部《葡萄酒世界》(Mondovino, 2004) 的紀錄片,就試圖揭開在葡萄酒的新舊世界裏,品味與品牌的思維對立、地方特色與全球化行銷之爭,生活品味的堅持與商業勢力的籠罩,釀酒師與酒評家的角色與影響,媒體與酒廠的關係,甚至美國現代酒業與法國文化本位的衝突,糾纏著新一代法國釀酒師與傳統釀酒觀念的對立,並顯露他們在美國酒業大廠全球攻城掠地中扮演的角色。影片終究還是回到思考評酒標準的人為因素與風土特色的抗訐,如何影響著葡萄酒釀造與品賞的核心價值。
這部2004年於比利時首演,135分鐘的《葡萄酒世界》片長驚人,本身為專業侍酒師的導演強納生諾西特(Jonathan Nossiter)出生於美國,卻在歐洲成長,拍攝了這部 500多小時,又剪接成超過2小時的紀錄片,片中充滿國家、產區、城市地名、酒莊,莊主與釀酒師等人名與年代種種資訊,教人目不暇接,形成一部對一般觀眾而言,資訊難以完全消化,但訊息卻十分明確的專業紀錄片!這應該是導演身為行內人必須賦予本片的專業色彩,而他對於人的興趣,則賦予本片在充滿專業的嚴肅調性中幽默的色彩。
本片在一開始就把全球化與在地化的風土主義對立起來,夾雜了文化與品味對抗商業競爭與品牌的極端立場,還有消費主義與精英意識的對立,乍看似乎是法國與美國的葡萄酒主導權之爭,但接著又有義大利、西班牙...的因素加進來,葡萄酒世界於焉形成,法、義、西、美就成了地區而非國家了!
葡萄酒當然是一種文化,與自然息息相關的生活文化,但當一瓶瓶的紅白酒成為全球流通運輸的商品時,它已經不只是帶著地方風味或民族傳統的文化,它也成為一種生意──全球化的商業,這就點出了美國加州帕谷的蒙大維(Mondavi)會成為對法國葡萄酒「工業」形成威脅的企業!
葡萄酒帝國
這部片子就是以蒙大維到全球拓展葡萄酒王國版圖,威脅法國、義大利等葡萄酒文化的歐洲國,從開發地方,到釀酒方式、商業行銷,上綱到文化衝突,展開全球化與地方風味之爭,主要以法語發音為主的本片,以義大利文「Mondovino」(葡萄酒世界)作為片名,與今日美國的蒙大維酒莊(Mondavi)之諧音,難道沒有「葡萄酒帝國」的影射嗎?
觀眾記憶猶新,導演藍道米勒(Randall Miller)改編真實故事拍攝的《戀戀酒鄉》(Bottle Shock, 2008),才剛在2008年把1976年巴黎品酒會美國加州帕谷的紅白酒雙雙奪冠的傳奇故事搬上銀幕(台北2009秋上映)。而當初在巴黎品酒會出席的唯一記者喬治˙泰伯(George Taber)在《時代》(Time)雜誌報導,後來並撰寫成書《Judgment of Paris: California vs. France and the Historic 1976 Paris Tasting that Revolutionized Win》(2006 Dec.)的中文版《1976年巴黎品酒會》(時報版),也已於2007年在台北出版了。此書出版或許是因為2006年稍早的五月,加州的蒙特貝羅山脊葡萄園(Ridge Monte Bello)的紅酒,又在加州與倫敦的兩個品酒會再度都獲得第一名,三十年後,加州酒又打敗了法國酒!從此美國加州在葡萄酒世界裡樹立了權威。
加洲的鹿躍酒廠(Stag’s Leap Wine Cellars)和蒙特雷納酒莊(Château Montelena)的紅白酒創造傳奇的1976當年,1966年創立的蒙大維(Robert Mondavi Winery)也才剛起步10年,二、三十年後,它竟成為到歐洲與南美拓展葡萄酒版圖的全球化酒國巨人。
即使對於非品酒行家而言,本片對於全球化的諷刺、對釀酒師的自大,對科技釀酒的質疑,對品酒評論與媒體報導於酒價的商業影響之因果辯證,藉著訪談和剪接後製,已經明白的表達,而並無艱澀之處。
標準與多樣
品味(goût),不僅是堅守風土的法國勃艮地(Bourgogne)佛爾內(Volnay)地方的蒙提爾(Montille)家族,也是朗克多(Languedoc)的多瑪卡薩克(Daumas Cassac)莊園的艾美˙吉勃(Aimé Guibert)站在法國葡萄酒傳統本位的風土立場,去諷刺羅蘭的「釀酒哲學」的憑藉,還包括美國酒商羅森達爾(Neal Rosenthal)對於風土(terroire)與自然的品味的嚮往與支持,而羅森達爾也是只有八公頃葡萄園的小農酒莊(Montille) 的進口酒商。以一個成長環境全無葡萄酒文化薰陶的美國人而言,他對歐洲葡萄酒文化的嚮往與身為進口酒商的立場,雖說難脫利益的立場,但出自一個美國人「葡萄必須要有地方的獨特性,這無關保守或守舊與現代之爭,而是追求生活的趣味或喜悅」的一番話,的確說出了美國版的葡萄酒文化之言。其實「Agriculture」是農業,「Culture」是文化,但追究「Culture」本來就是「Cultiver」(耕種)的本意。傳統上葡萄農與釀酒者稱為(viticulteur),而並不以英美所謂的釀酒師(winemaker)稱之,以文化論葡萄酒也並非穿鑿附會之言。
葡萄酒是無法完全在商言商的一種「文化商品」,今日時尚流行「文創」一辭,但對於歐洲古老家族的莊園,釀酒包含了人與土地建立關係開始,到百中選一的佳釀誕生種種歷程,已經是一種藝術。釀酒的熱情常比喻成像愛情,是一種人與土地關係的倫理,甚至如同信仰。而薩丁尼亞玻薩地方(Bosa, Sardinia)的葡萄老農(Battista & Lina Columbu)甚至在表達「消費主義已經讓人失去認同(地方風土)」時,說出「窮人也可以釀酒」的智慧之語。
片子一開頭短短的敘述法國境內庇里牛斯山區(Juracon, Pyrénées)6公頃的小農(Yvonne Hegobune)種葡萄的熱情,和義大利薩丁尼亞地區「VINEST」保護計畫對如何保護僅2公頃的量少又具地方風味的「Malvasia」酒,已經先傳達了導演的感性觀點。但小農或傳統思維的葡萄農與造酒(viticulteur / vigneron),從酒窖(cave)到酒商(négociant),對上科技釀酒的釀酒師(winemwker)和現代行銷與樹立品牌(mark)的酒廠(winery)又如何應對?
從1855年法國巴黎萬國博覽會開始,拿破崙三世(Napéleon III)下令波爾多(Bordeaux)酒莊分級,至今國人皆知五大酒莊之名,也成為追求膜拜(Cult)高級紅酒飲客的指標。但即使是法國本身,勃艮地(Bourgogne)就另有標準。相對而言,波爾多自分級開始150年間以來,不就拜這「標準」之賜而成為法國葡萄酒的象徵嗎?而法定產區(AOC)分級制度也並非沒有漏洞。影片中受訪的朗克多酒區(Languedoc)多瑪卡薩克(Daumas Cassac)莊園的艾美吉勃 (Aimé Guibert)也是以地區(vin de pays)上看法定產區 (AOC - appellation d’origine controlée)波爾多酒區的競爭對手,而朗克多的「品味」對上波爾多的新,艾美吉勃對上羅蘭的釀酒新思維,導火線是羅蘭所指導釀酒的美國酒廠蒙大維(Robert Mondavi Winery)伸入朗多克酒區的50公頃開發計畫,就成為本片第一場衝突!然而這位抗拒美國全球化勢力的地方莊園代表,卻並不排斥被比為「法國版的蒙大維」,的法國波爾多第二大酒商的威廉彼特(William Pitters by Bernard Magrez)大財團以「風土之鑰」進入本區的開發案,似乎並非單純的「全球化」之爭。
釀酒師
釀酒師米歇羅蘭(Michel Rolland)是這部紀錄片的「靈魂人物」。在波爾多吉隆河(Gironde)右岸的玻美侯(Pomerol)設有「羅蘭葡萄酒實驗室」(Rolland Laboratoire Vinicole)的羅蘭,不僅受聘為波爾多一級酒莊慕東侯奇(Mouton-Rothschild)釀酒顧問,他的事業版圖也遍及歐洲、非洲、南北美及亞洲,意氣風發而十足自信的他,一出場就令人感到他的自大,而他被指與評酒家的關係,和他為各處酒廠釀的酒都是玻美侯(Pomerol)味道之譏,也讓偏具釀酒才華的他謗譽相交。影片前半場幾乎都是他穿梭在波爾多左右岸的玻美侯(Pomerol)、聖艾美穠(St-Emilion)和梅多克(Médoc)各區酒莊之間,炫耀他的「透氧處理」,自道具有優勢與特權的他,自許在精益求精,建立標準,並諷刺那些堅持葡萄酒「多樣性」(diversité)的正是造出糟酒的原因!影片剪出這段很難不令人反感的開場言語,似已窺出導演的立場。
從加州比鄰的蒙大維(Mondavi winery),史塔格林(Staglin Family Vineyards)家族酒廠,到《Opus One》酒廠在市場上攀升奪冠的佳績,可說都拜他之賜!甚至阿根廷的《Yacochoya》也拜他顧問之功!更別說義大利的歐內拉亞(Ornellaia)的酒質爬升,但這卻讓導演找出蒙大維從朗克多開發案失利後,轉進義大利托斯卡尼的酒區成功地購併安提諾里(Antinori)家族酒莊的糾紛。導演的訪談切換,看似零散,其實就在羅蘭與蒙大維分在大西洋兩岸,卻緊密紐結在一起的「主軸」,等到下半場,評酒師羅伯帕克(Robert Paker)登場後,這才揭出,葡萄酒世界並非僅是新舊品味與品牌、風土主義與全球化之爭,還有更複雜的酒評與媒體的影響,而美國加州大酒廠僅僅靠著天才釀酒師羅蘭「改良」品味就攀升了酒評高峰?這是一個可怕的問題。
這記錄片後來當然惹惱了羅蘭,然而諾西特採訪羅伯帕克卻也是全片中最沒有火藥味的輕鬆段落。
看著羅蘭在玻美侯的勒給( La Gay)酒莊炫耀著他的「微氧處理」micro-oxygénation),自道是建立標準的專家。至於什麼是「透氧處理」?礙難解釋!客戶不必知道原因。問到他是酒的醫生或心理師呢?他自承「都是」!羅蘭在實驗室中遍數受他顧問的國家:匈牙利、法國、義大利、西班牙、南非、阿根廷、智利、墨西哥、美國,甚至印度…。很難讓人不感覺到他的狂妄。
品味與品牌
針對這新一代的釀酒師(winemaker)甚至波爾多大酒莊早以改稱為技術總監(technical director)的張揚,具代表性的有朗克多(Languedoc)傑出的多瑪卡薩克(Daumas Cassac)莊園的艾美吉勃(Aimé Guibert)和勃艮地佛爾內(Volnay, Bourgone)蒙提爾(Hubert de Montille) 的反彈。
艾美吉勃諷刺羅蘭在日本演講妙語如珠,「我們可以在世界各地釀出好酒!找我羅蘭就對了」的自大:!他批評酒商銅臭,而激憤地說今日「葡萄酒已死」!他堅持,葡萄酒是人與土地等自然元素近於宗教的關係,好酒則是混融了人文與愛和土壤,詩人的藝術,而「羅蘭是顧問,不是詩人」!艾美吉勃正是朗克多抗拒蒙大維伸手到這個酒區的代表人物。
勃艮地退休的酒莊莊主蒙提爾(Montille),是影片中談起葡萄酒是最有趣的一個人物,他提爾對酒的比喻很有趣,像「酒是一種文明,人類有了葡萄酒就不再是蠻夷之邦」。鏡頭讓他從生活與人生閱歷的魅力產生葡萄酒是一種文化的說服力。甚至將他的「好女婿未必是好丈夫,好丈夫未必是好情人,好情人未必作得好丈夫」的妙語剪入影片,都有法國人所說的生活品味(savoir vivre)的感染力。本片中他出現的段落,有最多的關於酒的形容,如繼承酒業的兒子(Etienne)釀的第一瓶酒他形容比較溫潤有教養(polisé),但女兒更會釀酒,談酒的剛直(rigide),悠長(en longeur)…,都別有趣味,讓葡萄酒理念之論帶有色彩與氣味,不至於淪為意識形態的對立。老人提到對抗全球化的酒商,僅有八公頃的小面積葡萄園,跟許多的小酒莊一樣,力量分散,無法反抗跨國大企業。但勃艮地的最大酒商波瓦塞(Boisset)才是佔法國營業額第三舉足輕重的酒業代表,卻已是急起直追以建立「品牌」的法國酒莊了。
有一幕蒙提爾帶領鏡頭帶過一片勃艮地從中世紀以來就有葡萄園「Taillepieds」,歷史的地域跨越人世時空,令人感動的是導演誘導老人回答的一句話:「所以酒標上地名比人名重要」?「那當然」!這傳統也正與新興的美、法酒廠的作風產生衝突。
葡萄酒,究竟是如羅蘭所說,有個性跟風格之說,認為品味是個人直覺,憑藉以製造品牌呢?還是像勃艮地的蒙提爾,譏刺「品牌」是英美國家所經營的,至於法國人則講究產地的風味?蒙提爾說到美國很強大,把文化強加在別人身上,硬是傳播它的文化。釀酒不應該如此發展,好像在製造「品牌」。他竟然順口舉例,彷彿從前西方人將基督教強加在信奉孔子儒家哲學的中國人一樣荒謬,令我們聽來極為奇妙!
若非一個鏡頭,幾段相當秒數的剪接,傳統酒莊的小農觀點,恐怕永遠無法跟全球大廠的媒體資源抗衡而得到發聲的機會。他們看著法國品酒文化的失落,與他們捍衛的地方風土(terroire)概念,似乎已經被法國的大酒莊放棄,以科技釀酒、國際行銷,以及結合媒體和美國競爭,或是其實和美國採取著同樣的商業模式,也借勢全球化拓展市場。
蒙大維自承是人名也是品牌,但法國波爾多的大酒莊和勃艮地的最大酒廠波瓦塞(Boisset),其實也變成品牌了!波爾多的慕東侯奇(Mouton Rothschild)大酒莊也請來羅蘭技術指導,也投入了全球市場行銷策略,與美國蒙大維(Mondavi)合作,創造出《Opus ONE》品牌,達到每一瓶140美元。而蒙大維與義大利托斯坎地區的富氏家族(Frescobaldi) 合作,於1999年購併安提諾里家族(Antinori)的酒莊後出產的《Ornellaia》,次年則瞬間躍升評等第一,爬升至110歐元之價,卻蒙不過沃泰拉(Volterra)地方的雜貨店老闆的雪亮之眼。
羅蘭自承負責釀酒,品酒,評分打分數則另有其他人,從他口中提出品酒家帕克(Rodert Paker)是一個重要人物,他為慕東侯奇酒莊打分數,也是先評低,而後給予高分的。縱橫於蒙大維大酒廠的兩個幽靈人物則呼之欲出了:釀酒師羅蘭和酒評家帕克。
酒評家
羅蘭談起他得意的「微氧處理」釀酒法,突顯了釀酒師的重要性,當然是幫助酒廠得到更高的評分。也就提到1982年之後出現的革命性發展──酒評家的崛起。
甚至從創廠之初就延請羅蘭當釀酒顧問的聖艾美穠區的瓦龍德侯酒莊 (Château Valandraud,St-Emilion, since 1991)主人說,建立酒莊聲譽的不是羅蘭,而是酒評家帕克先生!因為他擁有龐大的媒體影響力,甚至大家說他們瓦龍德侯的酒是「帕克風格葡萄酒」!更別提奇爾旺酒莊(Château Kirwan),和慕東侯奇(Mouton Rothschild)、蒙大維等大酒莊都提到如何重視帕克的酒評分數,而且邀請帕克到廠一起「品酒」種種因緣,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都延請羅蘭作為釀酒師。釀酒師釀出好酒,酒評家獨立評判,又有何可捉模的空間?
手持攝影機的鏡頭切換到美國馬里蘭州的小鎮蒙克頓,去訪問帕客。在鼻子和嗅覺都保險100萬的酒評家家中,而導演的鏡頭卻特別留意一隻愛放屁的狗,令人玩味處在這種氣味當中,如何能產生嗅覺與味覺靈敏的飲酒師。這位自道毫不妥協,評論很少出錯的酒評家,他一方面是在巴黎接受獎章,因總統席哈克介紹而感到無比榮耀的美國品酒家,另一方面也是把歐洲那種菁英階級裡的好酒,大膽評為「一瓶用來野餐的酒」而令人惱怒的美國人。至於是否影響了葡萄酒的價格,則不去想太多,其中是否有利益衝突或結合?鏡頭開始交替帕克與羅蘭的鏡頭:羅蘭在實驗室中提到帕客喜愛波爾多,帕克在家中讚羅蘭是在這個行業少數的真正好友!羅蘭讚美帕客,甚至說波爾多應該有一條街以帕克命名(在他結束評酒之後)...。
朗克多的艾美吉勃以「我喜歡的就是好的」,「我最喜歡就是最好的」,來諷刺這個釀酒師與酒評家的結構,把品酒的生活品味和專業標準對立了起來。
自1967年就掌管佳士得紅酒拍賣官的麥可˙布若德班(Michael Broadbent)說的很妙:是英國人造就了波爾多一等的酒莊,十八世紀的到十九世紀的英國,造就了法國一等的莊園。原來上溯波爾多酒莊(château)與大不列顛(Grande Bretagne)數百年的歷史關聯,還不只是名酒拍賣的市場的關係,英國人曾經擁有波爾多的許多釀酒莊園,更是法國葡萄酒的最精深的品酒家,他們甚至到了半世紀前還影響著法國釀酒的技術與品味!英國人觀點不可忽視,本片出現二次的英國觀點,最後將引導至抨擊羅蘭與帕克的關係與市場導向,為法國傳統釀酒業者抵抗美國品牌的風土觀點,增加了一個菁英價值觀的制高點。
布若德班批評羅蘭「把每一家的酒都釀成了玻美侯(Pomerol)的味道了,他評論到羅蘭幫助了慕東侯奇釀酒,釀出更成熟的酒,結果帕克給了94分。在慕東侯奇酒廠方面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讚美(bénédiction favorable)欣喜同時,布若德班諷刺這是一種「帕客+羅蘭風格」,甚至質疑帕客有「矇眼評酒」(blind tasting) 嗎 ?來表示很不喜歡迎合市場的這種評論。
法國防偽管理局(Wine Dept., Repression of France)局長(Alain Chatelet)提到全世界的法國酒評論,充滿著可疑的因素,而「帕克是一個引誘犯罪的誘因」,他舉例勃艮地的紅酒傳統上並不那麼深紅,酒莊為了迎合帕克,卻想法子造出深紅的顏色,「不然帕克怎麼都不滿意」,明星酒評家的評分一旦成為權威,連能釀出道地好酒的酒莊都「造假」了,導演犀利的引導各方觀點對酒評提出嚴重的質疑。
帕克民主式的評分,表面上似乎只衝擊著階級分明的精英保守份子。然而,美國的進口酒商廠羅森達爾(Rosenthal)針對帕客的評論壓抑著酒莊,諷刺為「帕克化」,這個美國人甚至把(美國)大企業掩蓋(法國)葡萄酒多樣性的面貌的作法,鄙視為「愛國至上,自由可拋」,這倒是「一個法國酒進口商在紐約」了。
如果葡萄農、拍賣行、官方、酒坊都無法擺脫利益迴避、文化本位,與國家主義的嫌疑,導演的鏡頭直探美國最大的葡萄酒顧問公司「Enologix」,才更是驚人之舉!這家擁有75家酒廠客戶的情報商(從2001年起Mondavi也是),以數百萬元之價提供酒品分析,相對於釀酒師,他提供的資訊無關化學與酒的成分,卻在分析揣摩酒評家品酒喜好,預測分數!一本本針對《羅伯帕克葡萄酒選購指南》(Paker’s wine buyer’s guide)的情報分析天羅密佈,縱使帕克獨立評判,也無所逃於這個集眾人之力的調查之網。釀酒師+評酒家+酒廠,媒體與葡萄酒顧問公司,似乎已將葡萄酒這個原本還帶有濃厚土地色彩、洋溢酒香的工業,帶向一個十足充滿情報氣息的商業戰爭了。
口味
蒙大維方面對風土主義份子的抵抗,譏為風土味的合理化,只是針對現代化科技的不滿。而鏡頭掃瞄酒廠中數量龐大的全新橡木桶,重視「形象」的酒商把橡木桶上的酒汙漬擦乾淨,冷靜而諷刺!
而重視風土獨特風味的釀酒者,則針對這種把所有的酒做成容易入口、芳香,稱之為葡萄酒的「香草化」,鄙為邪惡(evil),失去靈魂!甚至勃艮地的蒙提爾把帕克形容為捍衛美國的鬥士,認為帕克就是利用消費者味蕾,影響著歐洲釀酒業者,迎合市場的指標,他們用新的桶來釀酒,掩飾他們風土味的貧乏。當蒙提爾的女兒(Alix)與父親品評白酒時提到,爸爸釀的酒剛直(rigide)而味道悠長,不像那些花俏濃艷的酒像「妓女」,味道虛張聲勢而欺騙人像「叛徒」!那種不齒與憤怒幾乎總結了抱持著傳統釀酒信念的葡萄農與酒莊主人,面對擴張全球化版圖的美國酒莊與放棄信念的法國大酒莊的不滿。羅蘭的驕傲與蒙提爾和艾美吉勃的憤怒,使得這部紀錄片充滿衝突的力量!
但歐洲的傳統的酒莊,也慢慢的被美國的蒙大維所購倂,義大利托斯坎安提諾里(Antinori)數百年的酒莊歐內拉亞(Ornellaia)也成為蒙大維的擴張版圖股權買賣的籌碼,全都可以是生意經。
至於阿根廷也產好酒,得到帕克91分評價的《Yacochoya》好酒酒莊之外,托隆邦(Tolombon)偏僻山裡的原住民,保持著風土卻無法維生,根本無所謂捍衛傳統,或像歐洲那樣去堅持一種生活品味,種葡萄關乎生計吃不吃得飽飯,若有大財團介入,這一些搭著葡萄藤架,僅有一公頃地種葡萄釀酒的原住民,也根本沒有什麼好堅持,葡萄酒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農產品,當地具有規模的酒莊也認為他們沒有什麼文化好堅持。
這不只是新舊葡萄酒世界的爭奪戰,這也是文化與商業的戰爭,這其實可以還原到生活最原始的享受與樂趣,對上商業系統大量生產的標準化與消費哲學,生活在今日的現代都市生活中,沒有人可以脫離量產商品的消費模式,但我們是否還能藉著這個人類最早的農產品的文化觀點,保留人與土地的單純關係?
雖然從地上長出的葡萄,在摘取之後也將會被現代的新科技、釀酒顧問的導向、品酒家的評分,和市場的調查種種因素配製成爽口、芳香、滑順、價格平易而進入超級市場,或者拉抬炒作成高貴的等級,佔據全世界品酒的餐桌。
影片結尾在義大利一個糕點店和咖啡店門口,兩隻在街上的活潑小狗玩耍的清閒場景。這裡彷彿令人想起,影片中每座酒莊都有狗出現,不管是庇里牛斯山區廚房地上啃乳酪的家犬,是安提諾里(Antinori) 富宅家血統高貴毛色光滑的亮麗名犬,或是朗多克山坡葡萄園裡亂竄的小花狗,帕克家裡的放屁鬥牛犬,還是阿根廷山區的葡萄藤架下自由閑晃的黑狗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牠們的個性與種類,彷彿才是與這塊土地連結的風土味。
好像片子開頭從巴西的椰子林開始尋找葡萄園,問椰子可以釀酒嗎?那可不能!這似乎脫線而顧左右言他的開頭結尾,既滑稽又滑頭。暫時讓大家輕鬆一下,回味剛才美、法的爭辯和堅持,也或許暫時離開現場,去倒一杯葡萄酒,讓話題繼續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