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人形變身記

最近跟男性友人聊到嬌小玲瓏的瑜伽老師、芭蕾舞者對男性的吸引力，朋友說男人會幻想擺佈她們柔軟身軀做出高難度體位，還補上一句，「就像充氣娃娃！」原來，男人想讓女伴「充氣娃娃化」，希望她能變成不會反抗、沒有意見、全然配合的玩伴，滿足男人當神的欲望。

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執導的「空氣人形」反其道而行，日文「空氣人形」就是中文的充氣娃娃，片中的充氣娃娃沒有理由的擁有生命、有了意識、還擁有行動力與愛的勇氣。白天，娃娃與喜愛的男生一同打工，晚上回到主人身旁奉陪性愛遊戲，在色情與純愛的夾縫中生存著。

電影開場就令人驚豔，充氣娃娃忽然活動了起來，裸著身體走到窗口吹風，她的充氣肌膚摩擦發出「剝剝剝」的聲音，潔淨透亮的畫面，游走在童話與真實之間。接著娃娃幻化為裴斗娜，穿上宅男熱愛的女僕制服，外出探索這世界。娃娃身上留有膠膜黏合的接縫、充氣孔以及可以拆卸清洗的性器，在她逛街發現遮瑕膏的妙用之後，隱沒了接縫，沒人發現她只是性的替代品，直到充氣娃娃愛上了人類。

這部電影當然不只是將充氣娃娃擬人化，最大的難度是挑戰角色的認同感，充氣娃娃原本就是個似人又非人、帶著羞恥感、詭異的性玩具，透過是枝裕和擅長的編織式敘事手法、李屏賓的攝影以及編劇的精采對白，將幾個不相干的角色與充氣娃娃的短暫生命交錯，讓人類與充氣娃娃之間的界線、如同娃娃身上的接縫，越來越模糊。

在爆笑的充氣娃娃版「麻雀變鳳凰」過程中，她學習人類生活，學習辨認可燃或不可燃的垃圾，知道自己是替代品、但又不想只當替代品，卻不明白自己與人類本質上的差異，也註定充氣娃娃深沈無比的命運。

過去處理變身記，往往將故事高潮安排在真相大白那一刻，像「白蛇傳」還水漫金山寺來鎮壓妖孽白蛇。「空氣人形」選擇以充氣娃娃的立場看世界，透過她的雙眼旁觀人類在飲食、在性愛、在街角的身影，發現許多人都跟她一樣心裡空空的，但她知道自己內在空虛、許多人類卻不自覺。就像買進她的主人白天在職場受挫、深怕情場也受挫，於是透過半夜與充氣娃娃外出約會來模擬幸福，相形之下，充氣娃娃與店員光天化日下的戀情反倒比較盪「氣」迴腸。

是枝裕和長期拍攝紀錄片，透過充氣娃娃回到「娘家」製造工廠，記錄這項日本獨有的成人產業，由飾演製造者的小田切讓說出光看回收的娃娃狀況，就能知道這尊娃娃是受人珍惜、或是不當使用。其實他說的何止是充氣娃娃，每個為愛情容光煥發、或曾為愛情形銷骨立的人都深有同感。

女主角裴斗娜繼「琳達琳達」裡的韓國轉學生成為樂團主唱，又找到了個「說不好日文很合理」的角色，一開始像機器人學習著行走，後來學會了表情、最後學會了悲傷，成功將一個非人的角色演出冰冷中的熱度，雖然有著裸露鏡頭，卻不帶Ａ片女星的媚惑。只是那些愛幻想將女性充氣娃娃化的男性友人，應該將「空氣人形」歸為恐怖片，有什麼比充氣娃娃會外遇、會吃醋、有自己的主張更恐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