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與哀愁共生──《橫山家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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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2

尋常的一日如何拍成電影?雜蕪零碎的生活如何拍得有滋有味?



《橫山家之味》(步ぃても,步ぃても)從廚房裡的料理與母女閒聊開始,隨著人物漸次豋場,對話紛陳,每個人物的性格輪廓逐漸被勾勒出來,我們也逐漸理解,這一天是長子的忌日,平日各自奔忙的孩子,回到了家。然而,這個理應充滿溫馨與撫慰的時刻,卻處處流露了細小的磨擦,但總在火花激起的瞬間,為另一種含蓄的力量所沖淡或撫平,整部電影便在這些情緒浮動中行進,尋常生活也成了這些幽微的情緒與糾葛,最好的舞台。



因為瑣碎日常,尋常的物件便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聯繫家庭成員間的互動,標記了每個人的性格。有趣的是,這些物件幾乎由母親所掌握,看似一生都在服侍和奉獻的母親,實是支配和管理家庭的核心人物,是枝裕和也幽默地在父親的疑惑和吃味中(為何他辛苦打造的家是孫子口中的「奶奶家」),透漏了母親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母親的獨門料理不僅是無可取代的媽媽味,也製造了每個成員的共同記憶;而母親為兒子一家人準備的睡衣和牙刷,讓敏感的媳婦感受到其中的差異與排拒;母親欲將和服贈與媳婦,這個跨越世代的特殊禮物所隱含的傳承象徵,似是意味著母親接納了媳婦,卻在「還是別生孩子吧」的(看似)善意建議下,高明地將媳婦擋在門外;母親收藏的懷舊唱片所引出的陳年佚事,讓母親笑裡藏刀般地將了父親一軍。是枝裕和成功地讓物的意義豐富了也複雜化人與人間的關係。



在電影記錄的這一天中並無發生什麼事件,倒是已經過去的事件深刻烙印在每個人的心底,也讓因意外而早逝的長子成為這個家庭裡最鮮明的存在。大哥純平雖已亡去十年,但父母親的緬懷和思念卻成為生者的壓力,無人繼承家業不僅是父親的遺憾,更造成次子良多的抗拒和不滿,而母親對於因純平相救而活下來的良雄的另類懲罰,令人感到心痛甚而悚然,這種節制的哀傷與恨意也是全片最沉重之處。是枝裕和向來舉重若輕地處理死亡議題,如同在《這麼遠,那麼近》(distance)中,看待死亡、追憶死者的主題被他拍得淡薄平靜,積累的力道反而突顯了背後不可承受之重。



若將本片讀為戳破或揭露了什麼安樂假象,大概過於嚴重,蘊含其中的應是一種平靜與哀愁共生的生活哲學。看完電影的當下,我直接聯想到《有禮的謊言》一書,擁有跨國文化經驗的森京子,細膩且尖銳的直指日本文化的核心,那些迂迴、婉轉的舉止言行其實充滿象徵與文化意義,如同本片中讓人難忘的字字句句,那些精巧的言外之意,那些由氣味與聲音所構築的微物世界,讓這尋常的一天變得永恆且悠長,讓那些沒說出來的,了然於心。而背後所支撐的,是日本人獨特的生活哲學。



如同森京子說,「我們無法說出自己的感受,所以,用鮮花的名字來代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