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選擇的跨性別青春──《我是女生，也是男生》

許多與跨性別有關的電影，主人翁總是掙扎於選擇之中──欲尋求與生理性別不同的身體或生活方式，例如《窈窕老爸》(Transamerica, 2005)裡的布莉（Bree)為了完成變性手術，成為真正的女人，被心理醫師逼著回去面對他失聯多年的兒子和父母；而《男孩別哭》(Boys Don't Cry, 1999)的布蘭登（Brandon）是徹徹底底有乳房沒有老二的「女人」，卻只喜歡穿著襯衫、牛仔褲的自己，他不顧一切要去愛的女人，最後竟為他帶來致命危機。本片的主角艾麗絲（Alex），卻因為不想選擇而被迫困在性別重疊的交界。

深知此秘密再也無法隱瞞的父母，和艾麗絲一樣難以決定到底要通過醫學手術來選擇哪一個性別（或者是艾麗絲本人決定了不去選擇？維持雌雄同體？）。在鄰居的窺伺和流言開始四起之時，父母決定帶著艾麗絲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逃向只有陌生人、無人知曉秘密的海濱小鎮。然而，命運卻似乎就在這一處海濱降臨了：同樣十六歲的、文弱纖細的青少年阿爾瓦多，有如意外也有如宿命一般地遇見了艾麗絲，兩人在海濱初嚐禁果，顛倒的性愛關係讓阿爾瓦多對自己的認同感到混亂，但他不但不厭斥、而且愛上了雌雄同體的艾麗絲。然而，此時艾麗絲卻遇上了一樁暴行：海濱當地的少年，在懷疑、獵奇、與惡意戲弄之中，幾乎等於是強暴一般，在海濱剝光了愛麗絲，讓她的雙腿之間的秘密徹底曝光。

整部片的場景座落在濱海小鎮，卻不見湛藍的天空或海水，所有的色調都顯得灰暗，給人一種再無路可退的感覺，彷彿暗示著十六歲的艾麗絲那異於常人的沉重青春。即便是最靠近主流的異性戀，在十六歲這個介於成人與兒童之間的尷尬時期，都會感到一絲和世界的格格不入，何況艾麗絲身體上日漸明顯的是兼具兩種性別的特徵，不但讓只懂得男女二元思考的旁人無法接受，連生育他的父母都顯得慌亂與無助（在艾麗絲受辱之後，他的母親只能抱著他哭，父親能做的就是以暴制暴）。艾麗絲自己還在學著解開種種的疑惑，出生時看似「擁有選擇」（藉由手術留下一種性別），為何變成如今的「沒有選擇」。

如何回應身體愈來愈強烈的慾望，也許是青少年最重要的成年儀式之一。艾麗絲和阿爾瓦多的初體驗帶給兩人的震撼，又遠遠超過普通少男少女所能承受的。當他們第一次嚐試了解彼此身體，一直被當成女孩教養的艾麗絲，用力推開阿爾瓦多探索的手，反而將他壓在下面，阿爾瓦多沒有抗拒，甚至是喜歡的。看到這一幕，觀眾的迷惑程度絕不亞於劇中人──這到底是什麼? 當眼前的事物超出我們所能命名、所能歸類時，驚訝和不知所措是最初的反應，接下來可能是好奇、懷疑；如果缺少理解與尊重的嘗試，下一步就很有可能會走向極端的歧視與暴力。影片之外的現實世界，有更多的跨性別戰士，因為勇於展現他們所認同的性別角色，已紛紛倒臥在偏見的血泊之中。

雖然我們在片中看到以正常為名的兩性霸權對「異類」的攻擊（耳語或暴力），但「控訴」應該不是本片導演的主要意圖，因為全片沒有太多張力與起伏，較難引起強烈的情緒共鳴（例如同樣是受暴的情節，我並沒有像當年看《男孩別哭》一樣低下頭不忍卒睹）。厭倦手術和藥物的艾麗絲，只想維持身體原來的樣子，即使他在書中看到「雌性是自然界中具優勢的物種」，即使他在性愛過程中想扮演的是”Top”的角色，他並不想選擇任何一方。

導演透過內斂的敘事方式，突顯影片最重要的主旨──不尋常的身體要的只是最平凡的生活。也許這種方式更能滲透進我們慣性思考的神經。當你下次在公廁或街道上看到眼前出現難辨雌雄的「東西」，滿腹疑問要脫口而出：「他是男的女的？」、大驚小怪之際，或許可以先給自己這個答案──「他可以是女生，也是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