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愛我嗎?——《逆向思考的藝術》The Art Of Negative Thinking
這是一部出乎我意料的好看電影。
癱瘓的蓋爾怨天尤人、自憐自艾,將自己困居在房間裡,手中不斷把玩著槍,彷彿時刻在考慮自殺的可能,不給深愛他的女友好臉色,像是普世之下遭受磨難人們的典型。而卻有一車傷殘人士,帶著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要來「開導」隔絕於人群的蓋爾,他們滿懷著善意,卻進入了一間消磨人耐心的屋子,對抗蓋爾堅決而防備的態度,漠視他口中吐出的傷人語言,堅持地要拯救他脫離困境。
有人會說:「生命已經夠苦了,不能再用憂愁的臉去面對。」於是同一個輔導團體的人都被要求著得要樂觀開朗,正向光明。我們都像那笑得開懷的殘疾者一樣,都被教導要正面、要同理、要替別人著想,永遠都要努力不放棄。尤其當身陷沮喪或困境,永遠無法修復的時候。於是會有人諄諄誘導,安慰你一山還有一山高,「一衰還有一衰慘」,與其他處境更糟的人比起來,自己還擁有那麼多的幸運與可能,怎能不感激?
於是當我也曾經短暫的失去行走能力,艱難地咬著牙復健時,看著一名缺了塊頭蓋骨,無法收束自己口水的傷者被人扶持進來時,心裡也不免升起一股安慰的情緒;於是劇中的輔導員,總是用這樣的比較方式來激勵其他人,即便揭開他人血流不止的傷口,也在所不惜。似乎總是習慣藉由這樣的比較方式,來告訴自己「還好沒那麼慘」,或者「我是最慘的,所以值得做出任何發洩的舉動。」但當蓋爾與殘疾者聚集在一起,開始了「大家山前來比慘」時,發現最後選不出一個足以登上「衛冕者寶座」的,只能靜默。
因為蓋爾的負面情緒,以及不斷施展出來的暴力,使得大家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心中埋藏著負面情緒的黑暗角落,也同時被發掘出來,不可收拾。在正向的人生觀之下,大家都學會了隱藏,笑容最是燦爛的隱藏了心中滿滿的髒話、以為拙於言詞的隱藏了語言能力、看似深情而不離不棄的隱藏其實變了的心。這些人都壓抑了心中不快的情緒,而最毫不隱藏的,卻被認為是負面的人生態度。然而在他們心中埋藏的最深的,其實都是對於身邊人可能遠離的恐懼。那句「你會愛我嗎?」其實是對自己的否定,也是對他人的不肯定。面對自己的殘疾,還有資格乞求得到愛的可能嗎?總被期望著要無怨無悔,跟殘疾者生活一輩子的,能有堅持下去的毅力嗎?
這些悲傷及不安其實都需要宣洩的管道,一味的強顏歡笑、一味的委屈自己體貼,都不是真實的正向。因此當累積到極限的情緒終於爆發,在所有人的武裝被卸除後,他們由一開始的不屈不撓地積極主動,試圖想要用笑聲來使蓋爾換上開朗心態,到後來坦承心裡的不安以及陰鬱,只有瘋狂而失去理智的尖叫怒吼、砸毀一切、放縱激情,宣洩過後才能夠慢慢地調適,找回適當的方式,不管所謂的常規正軌,用所謂「負面」的態度,按照自己的意願走完人生路,來開啟新的生命。面對人生的困境,理論其實不可靠,生命自己會找尋出口,端看自己能不能學會「逆向思考」的藝術,顛倒困境,然後就能有「負負得正」的人生。
電影講述的雖然是嚴肅的議題,導演還是選擇將生命中的苦痛遭遇,用不斷的笑料包裝起來,許多出人意料的驚喜不斷迸發,讓即將要走到死胡同的情節急轉直下,換來令人止不住的大笑。在劇中這群殘而不廢,總是帶著滿臉笑意的樂觀人們身上,也出現過兩次瘋狂開懷的笑,一次在他們迷茫暈眩時,一次在槍發射後。曾經因為沮喪到無以復加,試圖想要結束生命的,全都聚集起來進行俄羅斯輪盤的死亡遊戲,但直須等到此刻,才發現結束生命沒那麼容易,發現其實一點都不想死。子彈的發射,讓活下來的懂得珍惜。
蓋爾面對女友多次深情地呼喚他「吾愛」,總是冷漠地瞥過頭,然而最後,他總算能夠抹去心中的不安,坦然地回應,說出相同的兩個字。在生命遇到苦痛時,最最渴望的,還是一個珍視自己的人,他的陪伴、他的呵護。「你會愛我嗎?」不僅是劇中人物的不安疑惑,也是面對所有人生困境的一句咒語,一句永恆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