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男的迷宮

《羊男的迷宮》是一部成人童話電影。

「成人」與「童話」原本是互斥的二個概念，曾執導過《地獄怪客》與《刀鋒戰士２》的墨西哥籍導演吉勒摩戴托羅卻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故事架構，讓這兩個概念不僅在劇情裡穿插交錯，引人入勝，也在電影意義的層次上彼此對照，讓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影片由一個死亡的鏡頭開始，一個童話故事的說書人的聲音告訴觀眾，曾是地底王國的公主因為好奇地上的世界，走出王國，後來忘了自己的身分，再也無法回去。然而，這並不是一部給小孩看的童話故事，因為隨著鏡頭，觀眾發現這個童話世界的」地上」是烽火連天的二次世界大戰，佛朗哥將軍即將取得政權的西班牙。

影片以一位愛看童話的小女孩作為作為這兩個極端世界何以可以同時並呈的合理解釋。童話世界的現實即使如安徒生童話裡的悲慘世界，也只是放在背景。讀者很快就會被帶領進入一個可以從那個世界跳離的情境與想像裡。這是童話故事最大的魅力所在。然而，吉勒摩戴托羅的電影的目的卻是反其道而行：要讓童話世界的美好來凸顯佛朗哥極權統治的悲慘歷史。

電影主要的情節發生在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前的西班牙內戰時期。十歲的小女孩奧菲利雅不情願地跟著母親長途跋涉前往繼父駐紮的村莊與他會合。母親已經懷有身孕，不適合旅行。但是她為了生活而改嫁的佛朗哥政府軍上尉（Captain），希望看著兒子出生，妻子的身體與人性，都不是這位殺人不眨眼的極右派軍官曾有的考量。

在途中母親因受不住車程顛簸而嘔吐，辛苦可想而知，但是車子到達村莊時，等候多時上尉只有嫌惡地看著懷錶說「她們遲到了」。上尉一塵不染的制服與高大的身材，在這個偏遠的村莊顯得極不搭調。原來他在此的任務是要掃蕩反抗軍游擊隊。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了解西班牙近代史的觀眾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佛朗哥在未來三十年的可怕政權化身。奧菲利雅近乎本能反應般厭惡這位繼父不是沒有道理，他正是所有孩童世界相關連的純真、想像、色彩等美好意義的「魔鬼終結者」，與阿諾史瓦辛格所飾演的機器人（《魔鬼終結者》Ｉ）無異，只有更多了一份人類由鋼鐵意志焠鍊出來的殘忍。

於是奧菲利雅在抵達村莊的第一天便受到羊男（希臘羅馬神話裡的牧神）的迷宮所吸引，在迷宮盡頭遇見形狀與上尉正好極端相反的羊男。羊男告訴奧菲利雅她原是地底的公主，只要她能夠完成三個任務就可以回到地底世界，享受無盡的榮耀。電影的重點之一就是透過精彩的電腦特效與想像力，讓觀眾與奧菲利雅一起經歷這三個冒險任務（例如從二只眼睛長在手掌心的吃小孩怪物手中驚險逃脫）。但是，由於導演刻意讓奧菲利雅的冒險與村莊裡暗中協助游擊隊的女僕的冒險平行發展，因此奧菲利雅所進入的童話世界不像是藉由幻想的現實逃離，反倒是現實世界的寓言，要讓觀眾從她身上看到那些曾經因佛朗哥政權失去性命（被歷史遺忘身分）的百姓－－他們都是迷失在地上的美好王國子民。

俄國學者卜樂普（Propp）曾研究五百餘則童話後將童話裡的角色分為七類，其中「派遣者」與「協助者」都是重要的角色典型。在《羊男的迷宮》裡，羊男看似扮演這兩種角色，既派遣任務給奧菲利雅，也從中提供她必要的法寶（如可以隨意畫一座門的粉筆）。但是，羊男的長相與意圖在片中始終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無法確定他確實是國王的忠臣，還是他的「協助」其實是在利用奧菲利雅要圖利自己。奧菲利雅最後得以回到了她想望的榮耀王國，其實是在最後一個任務違逆了羊男的期望，選擇了人性最高貴的自我犧牲才意外成就的勝利。

這個勝利究竟只是奧菲利雅的「童話」想像，還是電影的魔幻寫實？影片在最後並沒有給觀眾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羊男的迷宮》的童話與寫實兩條敘事線在結尾時透過奧菲利雅所帶出的精采交會，讓這個答案已經沒有辨明的必要。所有因奧菲利雅而感動的觀眾，已經見證了這個美好世界的存在。

因此《羊男的迷宮》這部成人童話電影最後給觀眾的不是道德教訓，而是政治寓言－－在這個人性逐漸泯滅的世界，不要丟失了那顆能夠帶我們回到童話世界的善良童心。（政治天王們有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