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美女人》裡的女人與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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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1999年奧斯卡頒獎典禮,培卓‧阿莫多瓦(Pedro Almodvar)以《我的母親》(All About My Mother)從頒獎人安東尼奧‧班德拉斯(Antonio Banderas)與潘妮洛普‧克魯茲(Penlope Cruz)手中接過了最佳外語片獎座。一時之間,台上擠滿了三名來自西班牙的優秀影人,這也隱約預告了阿莫多瓦與克魯茲將於不久之後再度合作。當克魯茲尚未成為演員之前,阿莫多瓦的作品已讓她傾心。他們終於在《活色生香》(Live Flesh)有了第一次合作機會,此片也讓時年不過二十三的克魯茲在國際影壇嶄露頭角,兩人隨後於《我的母親》再續前緣。雖然克魯茲於兩部電影都非第一主角,阿莫多瓦看準她的演技實力,決定替她量身打造劇本。成品便是《玩美女人》(Volver),一部發想自阿莫多瓦童年記憶的通俗電影。



人們常說阿莫多瓦是最瞭解女人的男導演,這得歸功於西班牙南方小城拉曼查(La Mancha)提供的成長環境。阿莫多瓦的童年就在街坊鄰居的日常閒聊之間消磨,看著身邊的三姑六婆交換著村裡的趣聞軼事。當別的男孩沈迷於外星歷險或史前生物時,阿莫多瓦的小腦袋早塞滿了成串的八卦與傳說。這些記憶之所以與眾不同,在於阿莫多瓦並非從小說裡讀得,而是來自於一張張中年婦人的滔滔之口。其中最勾動阿莫多瓦創作靈感的橋段,便是幾帖關於鬼靈的玄怪故事。



於是阿莫多瓦玩起了他一貫擅長的伎倆,將慾望、背叛、亂倫、強暴與謀殺這些通俗至極的戲劇元素,透過鮮活的色調與六女爭奇的演技角力,成就出《玩美女人》這部看似遊走在社會寫實、黑色喜劇與驚悚鬼片之間的異類電影。倘若火候不足的導演處理這些俗艷不堪的題材,幾乎不需刻意便能將之推入萬劫不覆的芭樂劇深淵。可是換上阿莫多瓦出手,這些喧賓奪主的素材,不論屍體也好、鬼話也罷,甚至克魯茲那對總是露出在外、令人鼻血猛噴的渾圓胸部,都成了無關痛癢的次要體裁。運用冶艷的劇本,阿莫多瓦要拍的卻是一齣講述母女情誼的親情倫理劇。那種對於女人細微情感的縝密觀察,以及下手力道之拿捏得宜,阿莫多瓦的電影總讓人拍案叫絕。



Volver的英文原意為Coming Back,放在影片的脈絡至少能解讀出五種意涵。其一,劇中的兩姊妹於電影開頭便回到父母的墓園與阿姨的住所。其二,劇中的母親從鬼魂之身回到現實生活尋找女兒。其三,老牌女星卡門‧莫拉(Carmen Maura,於劇中飾演母親)於相隔十七年後再度與阿莫多瓦合作。其四,潘妮洛普‧克魯茲從好萊塢重回西班牙影壇。最終一點,《玩美女人》將近一半的場景攝自拉曼查,代表了阿莫多瓦返鄉拍片。即便《玩美女人》在字義上影射了片廠內外的諸多牽連,影片本身卻不若阿莫多瓦的前兩部作品《壞教慾》(Bad Education)與《悄悄告訴她》(Talk To Her)來得複雜難懂。少了貫穿全局的回憶場景、少了微妙編織的平行故事線,《玩美女人》講的是一個更簡單的故事。雖然精簡了人物佈局,濃縮了劇本格局,阿莫多瓦的野心卻一點都沒走調。他依舊歌頌著佈滿女人身上的謎,以及她們與生俱來的強悍生存力量。



阿莫多瓦替劇中的六個女人扯出一條條難理的線頭。不論母女或姊妹之間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某種欲言又止的含蓄情感,或是少量的忌妒與猜疑;透過演員的精彩詮釋與逐步揭曉的翻案情節,原本不合理的劇情竟也豁然開朗,主角之間各不相同的芥蒂也逐漸冰釋。今年坎城影展破天荒地將最佳女主角同時頒給了劇中的六名演員,除了每人都發揮了最佳演技,阿莫多瓦的細心調教也功不可沒。此外,一如所有阿莫多瓦的電影,顏色,尤其是紅色,在《玩美女人》裡再度起了關鍵作用。地板上的鮮血、主角身上的衣服與所開的車,甚至沾板上的紅椒與從未於鏡頭前發生、卻讓主角父母亡故的火紅烈焰,都是推動不同場景的隱性(或顯性)觸媒。



不論《玩美女人》彰顯的是母愛或手足情懷,透過這齣悲喜劇,阿莫多瓦向養育他成長的偉大女人們致上敬意。經由他的雙眼,我們似乎看透了女人們總是醉人的靈魂;憑藉他的熱情,一些不時發生在女人周遭的病痛、暴力、遺棄或恐懼,卻有了更寬容的接待方式。全天下的男人不見得都是《玩美女人》裡的不忠丈夫或變態父親;我們卻能深信,全天下的女人都有著最和諧的內在與堅忍不拔的決心。她們總是毫不遲疑地進行著下一步,並將悔恨與自憐留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