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心靈的永恆陽光
這不是我想出來的文章標題,而是《王牌冤家》引自英國詩人波普詩作的原來片名。
就像片中金凱瑞所飾演的喬爾為了不願美好的感情記憶被消除,但是人已經被強迫睡眠動彈不得,這部極具創意的影片擁有的美好劇情,也被這個極其庸俗的中文片名抹殺殆盡。
受到鄰近美國經濟與文化威脅因此國家意識特別強烈的加拿大人,他們對於國家的感情充分表現在他們文化中的「喔─加拿大!」這句話中。看到台灣原來就汲汲可危的文化近年來幾乎全面商品化的景況,難免也要長歎「唉-台灣!」片商不管這部影片中二個在感情世界裡載浮載沈的小人物根本不是「王牌」,也不管影片是對於愛情與婚姻關係的深刻反省,跟歡喜怨偶式的笑鬧劇是一個天一個地,只因為金凱瑞正好先前的《王牌天神》賣座不錯,加上台灣主流觀眾只愛看輕鬆喜劇,《無瑕心靈的永恆陽光》就被強抹脂粉,站在電影院門口打著《王牌冤家》的招牌公開賣淫了。
影片的劇情其實很簡單,喬爾跟凱特溫絲蕾主演的克萊門婷在蒙托克的海灘相遇、相戀。只是在同居日久後感情從絢麗趨於平淡,然後開始刮風下雨,最後在惡言相向的狂風暴雨中拆夥。雖然愛情故事都是這樣,但是好的愛情電影迷人之處,就在於它們總能夠不斷把陳年的愛情老酒裝上新瓶。《無瑕心靈》結合了法國 MV 導演麥可岡德里(Michael Gondry)與鬼才編劇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聯手在裝瓶的時候加了幾道新的配方,讓這個愛情故事在劇情與影像上都有了全新的滋味。
影片最具創意之處,莫過於把人性再平常不過的內在心理轉化成外在的科技想像。衝動外向的克萊門婷與內向寡言的喬爾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浪漫初戀後極難共同生活的典型。克萊門婷五顏六色的頭髮充分表現她的不拘個性,喬爾習慣性的將雙手插在大衣裡,平日則坐在單人沙發上也顯示他的自我封閉(電影選擇透過喬爾的自白敘事來看待他們的愛情,顯然生活中這類悶鍋型的伴侶不少)。片中主要的衝突點是受不了喬爾的無聊生活以及對自己的指責,克萊門婷毅然決然將過往與喬爾的記憶抹除(是的,電影中有一家公司專門做這種絕對不乏客戶的生意)。在克萊門婷離家後已有悔意的喬爾在發現她這樣「絕情」後(這應該是那家公司最好的名稱),也到同一家公司要將克萊門婷的記憶消除。
電影的劇情雖然是從喬爾完成手術後開始,實際上,主要的故事卻是他一一重回過去的記憶,回想起過去愛情美好的點點滴滴。由於他不願捨棄過往,因此在美好記憶將被抹除的臨界點上後悔,在腦內展開的一場記憶與遺忘、過去與未來、人性與科技對抗的奇幻動作影片。隨著諸多手持攝影機的鏡頭、色彩濃烈的畫面以及簡單特效與剪接營造出來的回憶與現實間的朦朧交疊狀態,我們彷彿回到考夫曼先前編劇的電影《變腦》(Being John Macovich)裡,進入喬爾的內心世界與他一起挽救他的回憶與愛情。
基督教的聖經啟示錄要信徒不要「把起初的愛心離棄了」。當感情關係中不愉快的情緒消退後,留在記憶裡的往往都是起初的甜蜜,然而後悔已經莫及。《無瑕心靈》抓住的正是這個人性最吊詭的十字路口,透過科技一個區塊一個區塊消除回憶的過程,帶領喬爾與觀眾回到愛情萌發的起點。不僅如此,片中喬爾為了保存對克萊門婷美好的回憶,將克萊門婷帶回他的兒時回憶區以及甚至是最壓抑與私密的羞恥區。影片對於愛情要能夠百年好合的教訓很明確:放棄大人世界裡的自私與狐疑,要放棄自我封閉,要跟伴侶如孩童般同樂,要跟對方分享最私密的自己。
所以,喬爾真正經歷的並非是一次記憶消除的手術,而是在下意識裡透過角色扮演遊戲所作的心理治療與自我成長的學習。
何以喬爾與克萊門婷二人會在記憶已經完全消除後又在同一時間回到蒙托克的海邊,只能說是電影中必須賦予愛情無法言喻的想像使然。真正值得細細品味的是影片的結局:當喬爾與克萊門婷分別透過錄音帶聽到對方對於自己最真實的批評後克萊門婷奪門而出(我真的不建議任何情侶在沒有醫生的指示下進行這種彼此傷害的遊戲)。喬爾追出去在走道上請克萊門婷先別走。她說「我不是一個觀念,我只是一個尋找平靜的受創心靈。我並不完美...。以後你也會想到一些【我的不好】,我也會覺得無聊,受到束縛,因為我就是那樣。」喬爾回答:「OK。」在能夠清楚預見已經發生過的未來後,二人還是願意重新開始他們的戀情。
即便電影用「無瑕心靈」作為片名,影片讓我們看到沒有任何心靈可以無瑕。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再強大的科技也沒有辦法泯除人性最任/韌性的記憶,因為那些堆疊的記憶就是生命。生活也不需要永恆的陽光,喬爾不是記得他與克萊門婷躺在結冰的湖上看著星星是他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