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院線精選影評】創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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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8-04
  • 林文淇

每隔些時候,就會有電影人突發奇想,用不可思議的方式完成一部電影。很多時候也許不盡如意,他們必須承受比一般導演或製片更大失敗挫折。但是當他們成功的時候,便為電影史立下一個新的里程碑,對任何愛好電影的觀眾而言,觀賞這些電影的經驗更是多重的滿足與感動。

俄國導演蘇古諾夫(Aleksandr Sokurov)的《創世紀》便是這樣一部不可思議的電影。電影的劇情很單純,由攝影機的觀點呈現的幽靈(應該是導演蘇古諾夫的旁白聲音)張開眼睛後,發現自己跟一位法國十九世紀的不知名伯爵(Sergei Dontsov飾演)共同來到聖彼得堡艾爾米塔齊博物館。於是他跟著伯爵穿梭在原是俄國宮殿(White Palace 冬宮)的博物館內包含了十七到十九世紀的館藏以及四個世紀的俄國歷史與現代人物之中。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艾爾米塔齊博物館藉由電影拍的宣傳片。但是就館長米榭.皮爾托夫斯基(Mikhail B.Piotrovsky)所言,卻不折不扣是導演蘇古諾夫的一個電影夢,讓博物館改變它原本已經不再出借場地拍電影的政策。儘管整部影片的格局如此龐大,導演跟攝影師(《蘿拉快跑》的提曼‧巴特納 Tilman Buttner)竟然選擇採用高難度一鏡到底,沒有剪接一氣呵成的呈現方式,因此造就了這一部十足不可思議的電影。

關於電影內容,我很難提供什麼描述,因為特別的是整個觀影經驗。你不一定需要有很好的俄國近代史知識,片中會告訴你博物館內的藝術品主要是凱薩琳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的收藏,不同的服裝體式與年代也會讓你知道這是一次透過一棟博物館試圖召回歷史的旅程(原文片名是「蘇俄方舟」意指館內豐富的收藏如挪亞的方舟留下了各樣的藝術,但是跟「創世紀」實在沒有什麼關連)。主角與旁白者對於過去俄國跟歐洲文化交流密切的年代充滿懷舊也是溢於言表。但是你至少必須是一個影迷、藝術愛好者,或是一位願意用二百元跟一個好奇的心去「體驗」一部電影的觀眾,你才能體會那種當風格極其特殊的電影跟一座歷史悠久的美麗博物館結合時,會帶給你什麼樣的驚奇與震撼!

不少表現平平的電影也有偉大的概念或是如冬宮這樣華麗的場景,那並不是偉大電影的保證。多數影評人對《創世紀》當然讚不絕口,但是也有影評人也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究竟一鏡到底有什麼稀奇,如果《創世紀》是採用傳統電影的剪接手法,它還會是一部好片嗎?蘇俄由愛森斯坦參與發展出來的「蒙太奇」理論就是透過剪接去讓二個鏡頭碰撞出強烈的意義,蘇古諾夫破天荒透過高解析度的電子攝影機達成破記錄的九十分鐘一個鏡頭,等於是蒙太奇理論逆向而行的另一個極端。對於這個問題知名的影評羅傑‧伊伯特(Roger Ebert)的回答很簡單:《創世紀》已經是一鏡到底,所以沒什麼好問的。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要每個觀眾自己去發覺。有人從技術面上欣賞《創世紀》,對於影片竟然能夠從頭到尾將攝影機的移動、燈光、演員的走位都調整到位,驚嘆不已。我自己比較從影片對藝術與歷史這個主題的呈現來欣賞這種電影技藝。一鏡到底能夠讓一個鏡頭在較長的時間中產生一種無可取代的「真實感」,這原是可以大量複製的電影與繪畫等班雅明所謂有神聖榮光(aura)的獨一無二藝術作品最大的不同點。加上剪接與後來的電腦動畫,讓電影與「真實」的榮光愈隔愈遠。這是電影這個媒體的特色,無可厚非。《創世紀》透過攝影機提供觀眾直接觀看的視界,一方面直接瀏覽博物館,同時也觀看那位如文化導師的法國伯爵在館內對於藝術與歷史的感受。雖然透過剪接可以提供每件藝術品更好的燈光與更清晰的呈現,但是在這一鏡到底的過程中,我們清楚感受到整個電影的創作是如藝術品般在某個時間點完成的作品,即使將所有人員再找回來複製過程,結果也會是另一部影片。

藝術與文化最重要的本質不是掛在博物館裡遠觀的形式,而是跟每個接近它的人透過觀看與投入產生的互動而帶出來的個人或社會的提升與改變。《創世紀》希望提醒俄國觀眾在後蘇聯時期的政治動亂與全球化的衝擊下不要失去俄國曾經擁有的美好文化與歷史。一鏡到底的九十分鐘讓這部影片達到了電影可以最接近的藝術神聖榮光,帶給觀眾難忘的一次虛擬真實的參與感。

影片末了的那場二千餘人參加的盛大舞會,其實就是影片希望營造的參與感縮影。蘇古諾夫彷彿舞會中接受眾人熱烈鼓掌的俄國首席指揮家葛濟夫(Valery Gergiev)。透過電影內外的工作人員與觀眾的共同參與,《創世紀》已經成功地為俄國文化帶來一次小小的文化復興。

看到片中所有舞會參與者都滿足地步下冬宮的階梯,法國伯爵不捨地表明他不願意離開。我很期盼國片這樣一個電影舞會也能夠早日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