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恐懼:《作家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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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4
《作家想太多》(A Fantastic Fear of Everything)中作家傑克為了寫犯罪小說,而對維多利亞時期罪犯有非常深入的研究。但他無法將腦子裡各種與血腥謀殺案有關的素材與現實生活分離,只要到了深夜,一點點不尋常的聲音都會使他起疑。逐漸地,他被遭受謀殺的恐懼籠罩,無法抽離。
 
雖然《作家想太多》已經是一個相當貼切的片名,但比起英文片名《A Fantastic Fear of Everything》還是少了一些味道。「fantastic」這個詞與想像力有關,包含了「fanciful(異想天開的)」、「marvelous(驚奇的)」、「bizarre(古怪的)」和「grotesque(詭異的)」等等涵義,暗示著傑克的恐懼並非純然地可畏,它其實有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這除了與他的作家身份有關之外,更是他潛意識中對一段刻意封存的記憶的保護機制。反觀《作家想太多》聽起來只是說傑克這樣疑神疑鬼,不過是「想太多」才無中生有的情緒,忽略了片中傑克對這份恐懼既抗拒又耽溺的矛盾情緒。
 
 
第一段對話裡,傑克娓娓道來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的恐懼。每到深夜,所有關於謀殺的情節就在他腦中不斷上演,他說:「Bumps in the night got so bad」。這類似慣用語「Things that go bump in the night.」的意思,指的是半夜會出現的虛構的、嚇人的超自然事物。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呢?大概就類似大家小時候聽完鬼故事後,半夜會不敢起來上廁所,所害怕會遇到的「那個東西」吧。它的實體取決於害怕的人的想像,通常想像得愈真實就愈恐怖。如同傑克所幻想的殺手們:不但在黑暗中匍匐前進(crawling about in the shadows),還潛伏(lurking)在吱吱作響的門後(creaky doors)。只能說這位作家真是用如此生動的字把自己嚇破膽了。
 
在傑克與經紀人克萊兒的會面中,傑克分享自己熱愛維多利亞時期的謀殺案的原因。對他來說,這段時期可說是謀殺的「黃金期」,殺手們不是單純地使用暴力,而是用心規畫手法。傑克也看過研究殺手的報告,認為連殺手的眼神都有其特別之處。所以他要寫的不是謀殺本身,而是背後原因:一個人為什麼成為殺手,甚至為什麼選擇A手法殺人而非B手法。克萊兒不以為意地答:「Why not become a writer?」她似乎覺得殺手有點無聊,殺人就殺人,真的想這麼多嗎?那不如當作家就好啦?但傑克馬上提醒:「Well, actually, writers and serial killers are very similar」。傑克引用海明威的話,說成為一個作家的要件是一個悲慘的童年,而殺手也是。
 
什麼?作家和殺人犯其實沒差多少嗎?若就行為來說,兩者當然是不一樣的。不過傑克要講的是一個人的成長背景對他的影響是很大的。作家和殺手所做的事雖然大相逕庭,卻都是欲尋找一個解釋的過程。一個悲慘的童年,會使人對「幸福」和「公平」等概念無法理解。於是,作家透過文字、邏輯和事件之間的因果關係去重新塑造一個更合理的世界,而殺手殺人的行為則像是一種「懲罰行為」,也許是他對一個不公平的世界的回應。
 
說到童年,克萊兒話題一轉,聊到了傑克一直沒完成的「刺蝟哈洛德」的故事,我們才知道傑克原來是一位兒童文學作家,最近才轉換題材寫犯罪小說。克萊兒問:「What happened to that story? You never finished him」,傑克卻很生氣:「He nearly finished me. He wrecked my marriage, prickly cunt」。兩句話中的finish意思不同,第一個是「完成」,第二個是「終結」,簡直就是差點刺殺傑克成功的「殺手」。當克萊兒說finish這個字時,沒有要說重話的意思,但傑克的finish一說出來,我們馬上聽出這個故事對他的殺傷力有多大。在後面的情節裡,觀眾也會漸漸了解為何這隻看似無害的刺蝟,其實包藏了傑克最不願面對的過去。
 
 
本片最精彩的就是傑克的獨白,他一個人在房子裡把小小的風吹草動都說得靈活靈現,沒鬼都被他說到有鬼(真不愧是作家!)。一天晚上克萊兒告訴他有位叫做Harvey Humphries的先生對他的書有興趣,幫他們約了見面。但傑克覺得事情不單純,他說:「The name seemed innocent enough, but there was something that jarred.(這名字聽起來很無辜,但卻有點刺耳)」。一方面,他懷疑是「Harvey Humphries of the Humbolt Mews(洪堡街的哈維‧漢弗瑞斯先生)」一直重複的H發音讓他不舒服,另一方面,他想起一個朋友叫「Gary Gordon who lives in the Garrick Street(格里克大街的蓋瑞‧高登先生)」,此人G的發音也沒對他造成影響啊。他不斷想,最後想到了,Harvey Humphries該不會是殺人魔Hawley Harvey Crippen的孫子吧!雖然僅僅是因為中間名Harvey這個線索。
 
這個線索很牽強嗎?也許觀眾覺得是吧,所以看到這裡不自覺笑出來了。但對傑克來說,一般人當然看不出來。你必須要是「highly suspicious, paranoid cynic . . . or someone like [Jack], with an eye for clues and patterns」才能發覺疑點。這裡其實指出了作家和被認為生性多疑、偏執狂妄的人也就一線之隔。必須要像作家一樣善於觀察細節的人,才可能「connect the dots」,指得以串聯許多看似不相干的事物,理解它們之間的關係。一個作家如果成功的話,人們就會說他寫出了一部好作品。但如果說不通的話,很可能就會被說「作家想太多」。
 
 
本文寫到這裡,其實精彩的都還沒開始。當傑克的恐懼愈加嚴重,他開始尋求解決方式。卻料不到愈去面對恐懼,恐懼愈是從中而生。傑克走出家門以後,自助洗衣房和街道上詭異的氣氛反而讓觀眾開始想或許不是「作家想太多」,真正恐怖的事還是存在現實生活中的。而「殺人魔」更不是只存在於維多利亞時代的人,他們可能就是你的鄰居。《A Fantastic Fear of Everything》片如其名,融合了許多想像、怪異和神祕的元素,卻又不甘讓他們只存在於作家的想像之中,殺手、可愛動物(會說話的動物其實也滿可怕的)和色調詭異的店和街,整部片時而恐怖,時而哀傷,但更多時候是好笑,這種錯亂的觀影經驗大概只能用fantastic來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