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危機:《正經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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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4

看過幾部柯恩兄弟(Coen Brothers)的電影:《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an, 2007)、《即刻毀滅》(Burn After Reading, 2008),以及2009年作品《正經好人》(A Serious Man),可以隱約感覺到柯恩兄弟利用電影,試圖突顯現實生活中的荒謬。這樣的強化,讓他們的作品有股喜劇氣息,但這並非來自膚淺而直白的笑點,而是根植於觀者的自身生活經驗,讓電影和現實生活彼此撞擊出的共鳴,是股欲哭無淚只好一笑的荒謬感。如此對柯恩兄弟的作品的詮釋,特別在《正經好人》中可略窺一二。衰事接連在主角賴瑞(Larry Gopnik)身上發生,其邏輯詭異而似乎超越常理可被預期的運行軌道。



《正經好人》的主軸人物是一個大學物理教授賴瑞,與他共住在一屋簷下的外遇的老婆,以及鎮日躲在廁所、抱著自己的《心靈微論》塗抹描繪的哥哥,還有即將接受猶太成年禮、腦袋裡卻只繞著大麻還有黑膠唱片轉的兒子,和整天抱怨還偷錢去隆鼻的女兒。即使賴瑞盡了他認為所有應盡的本分,包括當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好弟弟、好鄰居、好老師,作一個符合道德與理教規範的「正經好人」,但事情卻常不如他意,甚至反過來將他一軍。失婚危機作為一個將賴瑞的生活劃出裂隙、逐漸崩碎的主要力源,因此,在朋友的建議下,賴瑞尋找猶太教的教士(Rabbai)進行諮詢。



婚姻,是主流道德價值對於「好男人/女人」、「好丈夫/妻子」、「好父親/母親」評斷的主要場域,也可以說是個人在社會獲得良好名譽的重要角力場。這樣簡單由兩人組成的單純家庭關係,以抽象層次思考,其實更是一個立體的多角空間,裡頭牽涉到的還包括倫理關係與家庭責任等等。而賴瑞正是這樣一個蜷伏於道德框架之內、安分守己的「正經好人」(a serious man),在和教會秘書徵詢和教會裡最德高望重的馬沙克教士(Rabbai Marshark)會面時,賴瑞說自己試著當一個正經的人,不僅全力參與社區活動,也把小孩送進猶太學校學習,但做了這麼多,卻讓他瀕臨婚姻危機這樣巨大的麻煩(“I’m a serious…I’ve tried to be a serious man, you know? Try to do right, be a member of the community…just tell him I need help. Please, I need help.”)。



「正經」(”serious”)在這部電影裡,作為一個政治正確的形容詞,表示個人行為符合「正常社群空間」(normative social space)中的規範。而在這空間的形塑和維持,其中很重要的因素,是透過個人的自我規訓(self-discipline)所達成。在《正經好人》中,宗教的教條成為賴瑞對「正經」(seriousness)和「正直」(righteousness)的投射參照點;而對於「好人」的想像,其實是社會期待之下,溫良恭儉讓的形象,這也正是賴瑞極力打造的自我形象。也因此,當事實與期待不符時(賴瑞抱持著「做好人有好事」的心態),那樣的現實情景與既有認知產生斷裂,除了使得賴瑞面臨原有的價值和道德判斷的瓦解,也因這樣的瓦解,現實生活對他而言,伴隨著邏輯的被打破而錯亂,成了一團無法理解的迷霧,如同他在課堂上所教授的「測不準理論」(“The Uncertainty Principle”)──「證明我們永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It proves we can never really know what’s going on.”)。



回應片頭最開始出現的文字:「人生不過是隨遇而安──拉施」(”Receive with simplicity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to you.──Rashi”),《正經好人》雖意圖以詼諧手法敘述發生在賴瑞身上的各種荒謬之事,在處理危機時那樣順服卻其實不知所措的態度,如此「隨遇而安」的「正經好人」,以為終於因妻子重回身旁,而得以繼續風平浪靜,卻在電影的最終,那通電話帶給賴瑞如龍捲風一般過於措手不及的惡耗。其實對我來說,柯恩兄弟強化了現實生活的荒謬、卻也藉此深刻的描繪人生的血肉模糊,危機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又戲劇化的發生,使得現實似乎顯得過於殘酷、難以掌握。荒謬的幽默與喜感之餘,對我來說,《正經好人》如同埋藏著地雷的警戒區,踏踩在上面的過程,危機的無跡可尋而隨時潛伏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