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與玫瑰》Bread and Ro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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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4

在網頁的收尋欄位輸入了「肯洛區」(Ken Loach),按下“Enter”,出現的頁面大多顯示Ken Loach的電影著墨於藍領階級的勞動與生活。Ken Loach的作品經常樸實卻真切的刻畫階級、青少年以及種族議題等;與其夾帶過多政治正確的道德教化,Ken Loach利用影像呈現社會底層的真實,以2000年的作品《麵包與玫瑰》為例,他亦步亦趨的記述了大樓清潔人員身處被剝削的勞動環境,不僅勞動價值被資方極端的壓榨,甚至為「人」的尊嚴,也如同掃具一般,被大樓裡的白領階級不屑一顧。



致力於爭取清潔工權益的山姆(Adrian Brody飾演)突兀的出現在枯燥乏味的工作環境,他極力想說服大樓裡的清潔工為自己被剝奪的權益抗爭,手舞足蹈的說了一大串關於組織工會可以團結工人、形成一股龐大的力量與資方抗衡等。他畫出的大餅雖然看起來甜美可口而令人垂涎,但對於害怕因抗爭被列入黑名單而喪失工作的清潔工,這樣的大餅被視為過度理想而充滿風險,即使那些權益是法律明定工人應得到的──包括籌組工會。



直到其中一位老年清潔工被態度傲慢的組長惡性解雇,瑪雅(Pilar Padilla飾演)決定集結其他同事,和山姆合作,開始一連串組織工會與爭取勞動權益的過程,而抗爭也最後成功迫使資方出面和解,並提供健保和休假。取得這些權益對中產的白領階級而言是理所當然,然而,在天使清潔公司的工人眼裡,這絕對是實實在在的勝利,他們的勞動力和勞動價值終於受到尊重。



電影的原文片名為「Bread and Roses」,「Bread」作為「工作」的象徵,是養家活口的工具,因為工作關乎於生存問題,工作權更是國家需保障公民的人權,一旦工作機會因企業或工廠的惡性關廠、惡性解雇喪失,或工作權益和友善勞動的環境被剝奪,國家有責任介入,並履行法律來保障人民的就業機會。而「Roses」,在電影裡被廣泛詮釋為「生活中一切美麗的事物」(“all the beautiful things in life”),當然,也包含勞動者的「尊嚴」。在《世界人權宣言》(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的第一條即明白的寫下:「人人生而自由,尊嚴與權利一律平等。」(“All human beings are born free and equal in dignity and rights.”),宣言不能只是喊在嘴裡的口號,而應訂定為理想社會的發展方向,需要在「人」身上被積極落實。因此國際特赦組織近來發起的「尊嚴運動」(“Demand Dignity”),其訴求和目標即為「終止一切造成貧窮的人權侵害」。



回到《麵包與玫瑰》,最後那場在大樓抗爭所喊出的口號──「我們要麵包,也要玫瑰」(“We want BREAD, but we want ROSES, too.”),揭露了藍領工人勞動價值和尊嚴長期的被資方漠視。電影其中一幕的對話令人印象深刻,魯賓和瑪雅在擦拭電梯前的凹槽,幾個身穿西裝、套裝的人大剌剌從兩人中間跨了過去,好似他們只是堆放的障礙物,魯賓對瑪雅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制服理論」,人穿了制服就會隱形。」(“Did I ever tell you my ‘uniform theory’? People will become invisible after they wear the uniform.”)。



所謂「制服理論」解釋了職場上勞動階級的不被看見,高度的被工具化(instrumentalized),他們的最高準則是服從,反抗則會讓飯碗不保。也難怪《麵包與玫瑰》裡,有些清潔工寧可領著被資方壓榨而領取微薄的薪資,卻從事超額的勞動工時,沒有休假、遑論健保,也不願冒著失職的風險去爭取那些他們應有的權益,那樣對未來的不確定感(隨時可能面臨解僱),正是使他們最初抱持保守的態度的主要原因,「能安穩過日子就好」──這大概是藍領階級最卑微的願望,不只是電影,更是現實生活中大多數勞工的處境。



私自認為,Ken Loach藉著《麵包與玫瑰》表達對理想的堅持與信仰的重要。唯有公民仍抱持改善社會的理想,才能改變主流社會價值中被認為「理所當然」(taken-for-granted)的現況。社會階級的不公絕對沒有自然而然的存在樣貌,勞工階級也絕對不如(瑪雅的姐姐)羅莎所言的永遠位處弱勢位置──「我們永遠鬥不過他們,何時我們才能明白?」(We will never win over them. When are we going to understand it?)。



藍領勞工非生來卑賤,貧富差距、勞動力廉價化和勞動尊嚴的被奪取,與社會整個大結構和主流價值息息相關,那是深植於歷史脈絡發展而來的結果,並非本質上的必然。就此而言,勞工的劣境是可以被改變的,但是這樣的改變,面對的是拆解「社會結構過度強大」的假象,常常也是台灣社運工作者致力打破的迷思。而他們之所以能在艱困而不理想的時代努力奮鬥,往往是對於理想社會被實踐的嚮往。雖然,理想常和當下的現實有著過度遙遠的距離,因此常被視為天馬行空、不切實際;但所謂的「實際」,有時不也是種保守的態度,以最卑微的姿態過著日子,社會的不公義遍佈各個角落,過度實際的人,往往內縮自己生存的空間和自我價值,弱化了自身可以做出改變的力量。



理想,可以像山姆一開始畫出那塊甜美卻無法觸及的大餅,擺放在前方,作為驅策前進的動力和方向。而且最終的結果絕不是最重要的,悲、喜劇只是某一刻的狀態,珍貴的倒是做出改變的行動本身,是整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