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tian Child《我的火星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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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4

開工了!



《別看字幕》單元簡介



電影的字幕看似理所當然,尤其台灣的字幕普遍到連中文發音的節目都要配。有時候難得看一部沒字幕的影片,每次演員一說對白,還是習慣性地把視線往下移動;字幕就是居於如此不可或缺的地位。


  


我喜歡看電影,是為了娛樂;但這興趣也真讓我學到不少東西。先別翻臉,這倒不是老調重彈,拿電影當煙霧彈把各位騙來聽我說教,相信大家本著好學生的精神,早就把學英語的好處背得滾瓜爛熟了。在構思這個專欄的首篇文章時,我一直試著回想,當初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起初,我發現歐美影集很好看,正確翻譯的字幕往往透露出對白以外的資訊(可能是西方文化、時下流行用語、甚至自創的語言),這些都考驗翻譯者的功力。我從一位觀眾到躋身字幕翻譯者,最大的心得就是—字幕翻譯和文化息息相關。把翻譯者看做腳跨兩種文化間的橋樑,他必須以西方文化模式理解並消化原文對白,再以合乎東方文化的對白呈現,橋樑另一端的觀眾,使觀眾能理解,讓電影的片段被賦予了意義,建構出流暢的劇情。


  


還是聽不懂嗎?換成簡單的白話文舉個例子吧,當年還在看迪士尼頻道時,愛上了金髮白皮膚的人當主角的影集。有一回聽到一句話 “Tell me about it.”我一頭霧水,主角不是在命令別人告訴他一件事嗎?但對方並沒有任何回應的意思,還把話題一下子轉開了。幸虧當時我遇到一位好翻譯,這句話翻作「那還用你說」這下子完全明白了,原來翻譯就是這麼回事:把語言消化過再合理地呈現出來。要是當時被翻成「告訴我吧」不曉得結果會如何……後來,我在翻譯美國節目時又聽到一句 "You don't say." 當然不會再線性思考式地把這句話直接作「你不說」解釋。經驗會告訴你,稍微觀察一下人—說話者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事—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什麼情況讓他說出此話等等。


  


在這裡,我想跳過紙上談兵的技巧論述,況且各位要是迅速把少得可憐的訣竅背得滾瓜爛熟,我不就沒戲唱了?對我來說,翻譯字幕重在經驗,多花心思去感覺和思考眼前的文字。但更重要的是,看很多電影;我就經常從別人的翻譯得到很多靈感,領會許多文化的元素。因此,請別把文中所提的都當作真理,畢竟我不是來上課的,只是想分享在電影中看見的文化和語言轉換的邏輯,同意或不同意完全取決於各位。希望這些心得能提供大家一個想法就如同我受到無數前輩的啟發一樣。

Martian Child《我的火星小孩》



有沒有想過,電影名稱的翻譯是怎麼來的?我總是想像一群人在一起開會,每個人丟出五種翻法,經過一陣集思廣益之後,眾人終於選出一個最富創意的片名。當然這只限於想像,否則就不會有這麼多片名被取作神鬼xx、終極xx等等。但絕對不要因為「片名公式」而小看了為電影取名字的過程,這也能是一門學問。假如你對「我的火星小孩」這部電影一無所知,看到它的第一眼會有什麼感覺?總不會覺得這是一部動作片吧?也許你會猜是溫馨的家庭喜劇片;假如片名改成「來自火星的孩子」呢,是不是多了一點藝術電影的味道?再想一下,如果片名改成「火星之子」是不是感覺瞬間變成了科幻片?可見在不知道劇情的狀況下,一部電影的片名翻譯會影響你對它的第一印象;除非你對各類型的電影不挑食,否則對多數觀眾來說,片名更是決定要不要看的關鍵因素之一。



「我的火星小孩」其實是根據知名小說家大衛傑洛德(David Gerrold)的親身經歷所拍成的電影;他正是那位單身父親,領養了自認來自火星的八歲男孩。這部電影比較生活化,其對話較淺白,但道地美式的日常用語卻層出不窮;這些根源自美國文化的用語即使能輕易領會意思,也需要經過消化才能翻成合理的中文句子。當單身爸爸大衛和丹尼斯第一天相處,帶著墨鏡的小丹尼斯很沉默,而大衛的緊張更是顯而易見。突然間丹尼斯冒出一句幾乎和聊天氣等級相當的開場白「我都吃幸運牌早餐穀片」害得有點狀況外的大衛只好回了一句“I’m a big believer in a substantial breakfast.”這句話翻成了「我認為早餐要吃得很豐富。」這在句意上完全沒有問題,但仍要先了解,老美非常愛用 “big believer”或“big fan”這類的詞來表達自己的立場以及強烈的喜好。這句若翻成「我是豐盛早餐的信奉者」大家一定同意這樣怪到極點了;那麼想想believer的意義,其實就是在表達自己的看法,只是其程度強烈到幾乎算是信仰。


  


巧妙的中英文字轉換是很討喜的,若遇到無法直接翻譯的英文口語,就別跟它硬碰硬,山不能轉,就轉一下路吧!大家一定常聽到老美說 “You never know.” 這句話出現十次中有九次半不是指「你從不知道。」它也出現在大衛帶著小丹尼斯去買「幸運牌」穀片時,在孩子的堅持下,大衛邊把穀片一盒接一盒掃入推車邊自言自語道 “You never know.” 字幕立刻就浮現一句賞心悅目的「世事難料。」這兩句話平行存在於各自的文化中,兩句都不能直接翻譯卻都有著相同的意義,這個時候,能在迥異的語言文化裡找出相對應的字詞才是真功夫。遣詞用字的精準度所創造出的文雅美感是極具說服力的。


  


也許貼標籤是人性的一部分,我們需要清楚自己屬於哪個圈子,別人又是哪個圈子,如此才得以具體地認識每個人。和丹尼斯相處一段時日後,大衛漸漸被這怪孩子說服;他產生了同理心。如果這時的大衛是感性,那姊姊就是理性,試圖用心理分析把弟弟拉回地球。她知道大衛自認在丹尼斯身上看到自己,於是說:「你小時候也許很怪,你有自己的問題」接著說“But that kid’s a whole other league.”這裡翻成「但這小孩是怪到離譜。」英文字“League”是個強而有力的字,它劃出無數個圈子。和陌生人相處,是入「圈」許可的審核過程,結果決定了他和我們同在圈內,或被拒於圈外。所以老美有句常用語“out of somebody’s league”可以用來勸朋友別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一個人走陽關道,另一個過獨木橋,兩人是湊不在一起的。這句對白,我當下想翻成「那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了」其實這樣還不能明顯表達出姊姊的本意:大衛是很怪,但那小孩更怪。而離譜正好點出他們怪異程度的差別。


  


有些話不能直接翻,有些話卻不能直接講。父母常常為了培養孩子的禮儀而刻意避談某些字眼;大衛的姊姊,兩個孩子的媽,當然也不例外。無論東西方文化,都有一個概念:吃下肚的食物最後都變成同樣的東西。但用不同的形容方式會給人不同的感覺。男孩嫌棄小丹尼斯對待食物的方式而向母親抱怨,她回應“It all end up in the same place.“不提及骯髒字眼的同時,還能強調不必太在意吃東西的方式。曾聽過一位說話精簡切要的長輩用文雅的「殊途同歸」來形容,假如套入影片,雖然達到雅的效果,但感覺就是怪怪的,畢竟哪個母親會跟自己幼小的孩子說文言文?當然,也不可能豪邁地直翻成「最後還不都變成屎」否則同桌的人也不用吃飯了。反觀原翻譯「拉出來都一樣」剛剛好觸到重點,還同樣貼近我們的說話方式。


  


我曾在時尚雜誌中讀到一句話 “Green is the new black.” 大家都知道,在配色的邏輯中,黑色和白色是所謂的基本款,也可說是「永遠的潮流,」因為它們和所有的顏色都能搭配。近代越來越強調環保,作為其代表的綠色融入了服裝設計,於是被評論家喻為「新的黑色」。工商業社會的快速步伐再加上大眾傳媒的催化,使「潮流」的替換周期越來越短,於是這句話也就應運而生,用來形容新崛起的事物,好似黑色一樣成為了潮流,漸漸地更大量出現在口語中,好像玩填空遊戲一樣,關鍵字改一下就可用來指一切崛起的新潮流。片中大衛和姊姊討論到丹尼斯的狀況,他富有想像力的作家本色似乎被這個小火星人激發了出來,於是他說 “Hysterical is the new calm.” 這裡翻成了「亂想才是新的冷靜方式。」其實翻一下字典就會發現, “hysterical”和胡思亂想相去甚遠,但從整個橋段來看,大衛的姊姊顯然對弟弟竟然跟著孩子做起白日夢感到匪夷所思;她並非指責大未歇斯底里,而是強調一種幾近瘋狂的不理智。因此翻譯也就順應劇情把「失常」延伸成「亂想。」字幕翻譯的貼切度固然重要,但有常規必有例外;字幕必須視劇情狀況,在合理的範圍內調整文字翻譯。固執於照字面翻,有時冒著讓觀眾感到突兀的風險。


  


這種闔家觀賞的溫馨影片,即使不用華美的辭藻,還是處處藏著值得做個筆記的字句,對任何一種語言來說,另外一種語言都像是火星語一樣;相異的文化根源挑戰著翻譯的工作。因此,別輕易放棄自認為不好看的電影,因為它仍可能是你認識其文化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