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再生》The Is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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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4

《絕地再生》是麥可貝導演執導《變型金剛》的前一部作品,一如他慣常的作風,本片也是屬於非常商業、充滿特效,用鉅額成本堆砌出的好萊塢動作大片。如此的動作巨片常常會給人一種只為了滿足觀眾視覺效果卻缺少內涵的錯覺,然而,《絕地再生》除了成功的帶給觀眾觀影時的視覺刺激外,它所提供的思考題材不但不少,還值得觀眾花時間深思。



很明顯的,《絕地再生》是部對於科技進步,特別針對複製人這個議題提出反思的電影。然而,筆者認為,若單單只是談論複製人的道德問題其實不太能囊括本片想要傳達的主旨 (雖然這同樣是個重要並且值得討論的議題),在本文中,筆者試圖單單從一個「人」的概念來解讀這部影片。



人,究竟是什麼?什麼特質使得「人」成為萬物之靈?而人生來的目的到底為何?遠在複製人這個技術被發現的好幾世紀前,這些基本關於人的定義、人存在的價值……等問題就開始被廣泛思考與談論。哲學家們對此紛紛提出許多不同的見解,然而,在眾說紛紜的學說中,其中一個較為廣泛並且也影響西方文化深遠就是基督教思想。在人文主義興盛,人們開始學會以人的角度看待、理解事情以前,它對於一個人的存在提供了一套不錯的理論與解釋 (即使在現代,它對於基督徒而言仍然是很重要的生活依據),它是一套以神為主──神創世人也賦予人類生命意義──的思想。這個基督教的創造論在本片佔著很重要的部分,一來,創造「複製『人』」本身就是一個人取代神獨有工作的「篡位」行動;二來,神創造並賦予人們生命意義這個觀念雖幫助人們回答本段開頭關於人存在的問題,在電影中,這觀點卻三番兩次的遭到挑戰與批判。



在本文的第一段引文中,我們看到林肯 (Ewan McGregor飾) 對梅列克博士 (Sean Bean飾) 提出許多問題。這些問題很有趣,它們都針對於一些已被人們 (在這裡是指不知道自己是複製人的人們) 無條件接受服從,也並不認為需要改變的生活習慣:為什麼今天晚上一定要吃豆腐?為什麼我衣服只有白底灰條紋這種款式?問完這些問題,林肯又繼續問了這個跟生命意義有關的大哉問:為什麼我的生命目的除了去神秘島沒有其它的選擇?而別忘了,夾雜在這些問題中還有一個急於得知「主宰者」是誰的終極焦慮──到底是誰主宰我的一切?又,到底是誰在決定我的生命意義是什麼?梅列克博士用一種打太極又不失權威的答案回答困擾的林肯。首先,梅列克指出這是林肯的天性 (nature) 對事物提出疑惑。Nature或它的形容詞natural這個字在英文裡有種複雜的含意,nature字面上表示一切都很自然而然的意思,但是仔細思考一下,自然是不是也同時隱藏了有忽略其它可能性的意味。梅列克說問問題是林肯的天性,言下之意好像也在告訴林肯:「有疑問是你的天性,所以你雖然問這些沒有建設性的問題,但我卻可以理解為什麼,所以別問了吧,這些問題沒有意義。」但事實上,有沒有可能問問題並不是林肯的天性,而照著林肯問問題的邏輯問下去,人的天性是什麼又有誰會知道、誰能定義?憑什麼梅列克可以用一個nature就可以看似回答但實際上是忽略林肯的問題。



知道林肯可能無法接受這個答案,梅列克也做了一件任何思想為了說服人都會做的事情──創造一個據有權威的迷思,也就是交代一個可以令人信服並且看到益處的故事,基督教的例子就是耶穌為人死,於是信者上天堂 (heaven),進神的國 (Kingdom of God)。在這裡梅列克又在複誦這個生存故事給林肯聽,說他從汙染浩劫逃生是多麼的幸運,而這是大自然 (nature) 的決定讓林肯回到伊甸園 (the Garden of Eden) 重生。大自然是nature的另一個意思,用在這裡不免讓人會心一笑。大自然是多麼大的權威啊,林肯的倖存是一個大環境在自然而然的狀態下所做得、非人能掌控的命定 (所以這邊的大自然也跟之前natural隱隱呼應),他因為如此的被自然眷顧,因此林肯也必須接受這個大自然所幫他下的決定,服從他已被命定的人生意義。這邊大自然幫人定命運其實跟基督教裡神幫世人決定命運的感覺是一樣的,而想當然爾,林肯所不知道的正是梅列克身為創造者 / 命定者的身分。



林肯的種種問題對梅列克造成不小的焦慮,這種不安的感覺來自於林肯身為一個被創造物 (在電影裡梅列克以產品 (product)、保險 (insurance policy) 稱之),有這麼多關於存在意義的問題,甚至想知道到底誰是這個不容質疑的創造者,儼然漸漸使林肯與其他毫無質疑的複製人「產品」區隔開,成為一個「人」,因此威脅到梅列克所代表真實人類的身分。林肯很像一個從相信造物主賦予生命意義的「複製人」,轉變為人文主義以人為思考中心的「真人」。那為什麼梅列克會認為林肯的改變是個威脅呢?本文的第二段引文提出了答案,梅列克對雇來的傭兵解釋,其實這些複製人並不是他們向大眾宣傳所說的植物人,因為器官要是少了人類的情感意識便失去了效用。但對於梅列克,這些複製人不是人只是產品,理當來說產品應該照著創造者所賦予他們的目的走,不應該有質疑。但是同一時刻,梅列克其實心知肚明這些產品必須要有只屬於人的意識與情感才能成功,但這麼做就無法視這些產品為產品,於是梅列克陷入了矛盾。而他解決這個矛盾的方法就是有效的控制複製人的人性,並同時增加商品的性格。他嚴格控管男女複製人之間的距離 (proximity),避免他們產生感情;他灌輸意識給複製人,告訴他們存在的目的,以避免複製人產生自我意識;他給複製人取名的方法是依照複製人擁有者的名字即所在地區,所以是一個編碼而非可以代表一個人的名字;他也給複製人帶上並烙印其編碼,好似我們去買東西時刷的條碼以便識別。



回到本文開頭問的第一個問題:「人到底是什麼?」無庸置疑的,複製人當然是人,只是透過複製人,我們看到這個問題被一再的提出,而創造複製人的創造人,與擁有複製人的擁有者,必須先設下並了解人與複製人之間是存在差異的特性後,才敢放心的將複製人定義為產品以「安心使用」,殊不知這些所謂真人對複製人產品的定義其實只是在複製人身上強加種種規範,而非複製人內在身為「人」的本質。本片透過複製人讓人重新省思身為人類、或成為人類一些與眾不同的特質,而藉著這種自我瞭解來達到批判創造複製人這樣的科技,這部動作片在這樣環環的思考邏輯下,終於擺脫了動作片一直以來身為沒大腦的運動猛男之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