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TIDF】電影,從不演繹沖繩——來自高嶺剛的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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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20

我的首部影像作品是1973年完成的《親愛的照片君》(Dear Photograph〔Sashingwa〕,1973),以8mm膠卷拍攝完成。片名在沖繩語意謂「親愛的照片」,但這樣的說法即便在沖繩也並不普遍。這是一部再現人們觀看「紀念照」時的當下情感的作品。所謂「紀念照」是指那些經過時間流轉的家族紀錄,人們透過照片回溯那些已淡薄、模糊的記憶。這部8mm膠卷作品記錄下那樣的心情氛圍——進而成為一種「被記錄的記憶」的紀錄。當我現在重新觀看這部作品,那些8mm膠卷就像是古老紀念照般的存在。而膠卷上附著的刮痕、灰屑等都增強了這種感受。若我現在再次滾動膠卷、記錄我的感受,或許又能成為下一部《親愛的照片君》不是嗎?影片之始,我使用很簡易的「淡入」、「淡出」手法,影像素材則是我手工上色攝影個展的膠卷紀錄。我嘗試搭配音樂,發現不論是重組八重山民謠或是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佛瑞(Gabriel Fauré)等音樂家作品,都和影像非常契合。其實現在這部作品有8mm、16mm和不同配樂的多種版本。其中,最常公諸於世的版本是以我住在石垣島川平的叔叔和阿姨所吟唱的歌謠〈とぅばらーま〉(Twabarama)和〈あがろーざ〉(Agaroza)作為配樂。這部短片完成於一九七〇年代初,當時我還是個美術科的學生,但直到現在,我個人還是十分喜愛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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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親愛的照片君》之後,我完成了《沖繩夢囈》(Okinawan Dream Show, 1974),那是我接觸、把玩8mm攝影機四年後所完成的作品。《沖繩夢囈》的工作人員僅有我和錄音師樽金先生(タルガニ,Tarugani)兩人。樽金先生是那霸市的官員,他留鬢角、剃光頭,平時會騎著他的750c.c.本田重型機車馳騁於一號線公路(現為五十八號線)。這是一部由沖繩風景和民謠編織而成的三小時電影,當然完成後也在沖繩放映了,但大部分的觀眾卻不認為它可稱為一部「電影」。觀眾所認知的「電影」,應當是那些來自好萊塢、東京的電影,或是關於沖繩議題的紀錄片;抑或是對沖繩自然風景的讚頌、古典藝能的紀錄。因此當這部作品在那霸放映時,有位男性觀眾向我們提出退費要求,接著趁櫃檯未留意之時,拿走現金盒中的五百日幣後逃離現場。

儘管如此,仍然有觀眾喜歡這部作品,那激勵了我持續組織自主放映。然而,在東京放映時,會場卻被鎮暴警察團團包圍。準備入場的觀眾無預警、無緣由地遭遇臨檢,導致放映中斷了數次。後來我才得知,原來放映的前一天,剛發生「沖繩姬百合之塔事件」(日本皇室明仁夫婦以皇太子和太子妃之身分首次訪問沖繩,遭投擲燃燒彈事件),傳言右翼人士可能發起突擊行動,但後來並未實際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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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沖繩夢囈》是一部試著透過風景的觀看,感受漂浮於風景中「屍臭」的電影。過去冲繩島戰役時,有無數屍體包圍了這座島,我無法不去思考自己身處於此「地」的意義。生於此長於此,我的身體所感、所思,都透過8mm攝影機,凝視這片土地上的風景。現在回想起來,這段「風景凝視」的過程,說不定是我在沖繩這片土地上,拍攝電影的必經儀式。

我那些微不足道的「琉球電影」,雖然讓許多沖繩觀眾感到困惑,但我並不僅僅是想做個人維度表現的作品。當時,我認為人們不該否定任何人創造出的電影,而直到現在,我仍是這麼想的。

我大多數的作品都附有日文字幕。若為沖繩的演員必然使用沖繩語,若為日本演員飾演沖繩角色時,也會使用沖繩語。因此日文字幕成為我作品的必要條件。雖然在語言學的歸類中,沖繩語屬於日本方言的一種,但我卻認為沖繩獨有變遷之後留下的沖繩語,被歸類為日語的一種是過於牽強的。

我的作品對日本人來說,日文字幕是必要的。而對那些不懂沖繩語的沖繩年輕人來說,也是必要的。這之中弔詭矛盾的是,人們被掠奪了原生母語,或者遺棄了語言,才導致必須再次使用自己的語言,重新為自己翻譯。

幾乎所有沖繩演員在日常生活中都使用沖繩語。我想我會這樣形容:他們的魅力在於充滿了「血、地、知、痴(chi)」的精神。我真心地期望我們在沖繩拍電影,從不需要演繹沖繩,而能時時保有自由奔放的創作。

本文轉載自《藝術觀點ACT》81期的「TIDF ╳ ACT 高嶺剛專題」,2020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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