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不敗》真的有龍——陳果導演談在警匪類型飛出Cult片的冒險精神
「主流跟indie(獨立製作)沒有高尚不高尚的區分,都是要贏嘛。」 ——陳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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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以《三夫》在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香港電影金像獎拿下好成績,陳果又拿出醞釀多年的商業作品《九龍不敗》來跟大家見面。事實上,陳果在80、90香港電影黃金年代就參與過不少商業製作,後來轉戰文藝片,《香港製造》讓他在獨立電影圈一戰成名。2000年之後,他說Art House(藝術電影)市場在萎縮,籌資不易,又開始尋找其他出路,例如拍廣告、做監製。
談起這部有警探追兇、有近身肉搏、有飛簷走壁、有奇情調戲、有武打明星張晉,還有一些似乎完全與「警匪動作片」這個老類型難以聯想在一起的魔幻元素的新作,陳果看來一派氣定神閒,談創新、談嘗試,談如何玩出新花樣,拍出沒人拍過見過的新東西,心直口快,妙語如珠。請見以下訪談既要。
——許多影迷都是透過導演的文藝作品認識您,但您早期是片廠出身,參與過許多商業製作,可否談談當初的經歷有甚麼影響?
當年的經驗,對我後來拍獨立電影的幫助是很大的。我當時累積很多「片廠經驗」,甚麼是片廠經驗?就是你可以去看其他導演的拍攝手法、去看現場工作的狀況。
我在香港碰到很多年輕導演,他們沒有經歷過這種「片廠經驗」,只有在學校學,到現場就會發現問題。所以,為什麼香港政府補助拍攝年輕導演的電影,都會再找像我這種老導演做監製?就是希望做一個經驗傳承。舉預算來說,現在有人會講製片不懂控制預算,但其實你是導演,你才是最後要負責的人,只會怪製片,不懂自己解決問題,跟這種人談,唉,我說真是浪費青春。
——曾聽說《淪落人》(陳小娟導演,陳果監製)與您的《三夫》有些道具是共用的,是您指導她節省經費的方式嗎?
不,那不是她跟我借資源,是我拍《三夫》的時候去跟她借道具。我問她是不是拍完了,拍完我就拿去用了(笑)。或許有些牛逼的導演可以說,自己都不用別人的東西、都自己買,但其實要省錢拍電影的時候,哪有錢啊,唉咿(揮手)。
——來談談您的新片《九龍不敗》,劇本由您跟林紀陶老師合寫,「龍與刑警」這個構思是共同設計出來的嗎?
做導演的都想要有點創新。當初要拍《九龍不敗》的時候很糾結,想要有個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後來,想到在裡面放一條龍,我開始覺得這部電影可以成立。電影裡的「龍」就是一個人物,有這個人物,故事才能開始發展。
這條龍是紀陶想出來的。原本煩惱警匪片拍來拍去都是那樣,怎麼拍?他隨口提,不如把一條龍放進去吧,我當下反應是嚇一跳,這也講得出來(笑)。但我回去想了一晚,把這個怪招消化過一遍,開始相信這條龍的存在。
發展劇本常常是這樣的過程,當初拍《香港製造》我是先有一個主題,再來去發展故事,前年是《香港製造》上映20周年,我重看之後還是很驕傲,我先有主題,但我的主題也沒有大於我的故事。《九龍不敗》也是這樣,我有一條龍,但它不能大於我的故事。原先設計,龍在電影中會出來三次,中間張晉在吶喊的時候,我原本想用一個龍的主觀鏡頭去看主角,但後來覺得太多,就把那邊拿掉,留頭尾兩次。
——可否順道談談您與林紀陶老師的合作方式。
一般來說,紀陶跟我合作是很少自己動手寫的,他比較像是一個軍師的角色。偶爾,我會請他幫我改一改,讓他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我的劇本,幫我跳脫我陷入的主觀,這與我跟李碧華的合作方式有點像。比方說,當初我寫《香港有個荷里活》,紀陶看完就說,不如加個「孫悟空打白骨精」的概念,我們討論之後覺得有點意思,找到象徵性的東西。紀陶看的電影多,記性也好,可以在交流的過程中給我想法,幫我避開一些別人做過的事。
——據說《九龍不敗》因為節奏問題刪減一些文戲,有影響故事的結構嗎?
是有影響一點。在原本的劇本裡,每個角色都會比較清楚,譬如說,張晉的角色小時候見到一條龍,所以把它紋在身上。我原本有拍主角未婚妻跟其他人談話的段落,連未婚妻也不相信他,想傳達整個工作環境沒人相信他。有些像這樣的段落被剪掉,最後用旁白交代,如果沒有旁白解釋,觀眾可能就看不懂。唉,拍商業片就是這樣,有時候要追求短捷,很難啊、很難。
——片中幾位主要角色都有紋身,這部分有更多背景故事嗎?
反派的部分,原本是有設定他在殺人之後會將受害者的皮膚移植到自己身上,這個最後還是自己想過一遍之後放棄,做商業片還是要求簡單一點,如果真的要把這個想法拍出來,可能就要多拍三四場戲,片長要加個10分鐘,還是這樣的考量,唉。
女主角有一場脫衣露紋身的戲,原先是有設定,說她是專職幫警察處理精神問題的醫生,所以她很早就知道九龍身上有紋身,會起心動念要對比一下。說個故事,李燦森跟我拍《香港製造》時,身上有個女朋友名字的紋身,後來我找他拍《人民公廁》,請他來美國客串,發現身體上的名字又變成新任女友的名字(笑)。就是他跟我說,刺tattoo的人都會有好奇心,想看看其他人紋身的樣子。當然,那場戲也是女主角想鼓勵男主角重新站起來,但節奏太快,可能就有點缺了甚麼東西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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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期【電影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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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不敗》有許多別具巧思的動作設計,譬如在輕鐵裡對打,或是警局裡打鬥過程中撒落圖釘等。這次您與著名動作指導董瑋合作,請談談您們的工作方法。
武打設計都是我在劇本裡已經構想好的,譬如說地點,要在輕鐵打,這都想好了。政府其實也幫忙,但說輕鐵不能動,只能放在那個空間裡,那我想要翻動這輛車廂,就跟董瑋討論該怎麼辦,最後是直接搭景來拍,再用CG去輔助拍攝。啊,這個將來出碟之後你們直接看Making of好了(笑)。
不過要拍那個車廂翻覆,我說一邊翻也還是要繼續打,因為要表現主角的執著才好看,這片預算大約7000萬港幣,董瑋就會說,我們怎麼拍,也沒有錢像《Inception》(全面啟動)一樣弄個會轉動的軸。就只能在有限的條件,盡量用攝影機運動去拍出那個感覺。
拍動作戲的機位,主要還是董瑋來擺,但我會用手提去拍一些他們沒有的鏡頭,來改變一下他們拍出來的感覺,基本上動作戲的部分就是互不干擾,最後剪輯時再由我剪在一起。釘子(的構想)就是董瑋的,因為他認為在警察局打,需要一點小情節去串動作戲,不然太乾了。所以,就擺進去,讓觀眾有個痛感,我也很贊成。
——電影中的警探名叫九龍,導演前作《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尾段主角群的最後目的地也是九龍,導演對「九龍」這個地理位置有甚麼特殊想法嗎?
唉呀,香港這麼小,九龍就很大嘛!拍來拍去就那樣,不往那走你往哪走?你不要亂想(笑)。其實都是偶然。在《那夜凌晨》,那是一個方向性的體現,香港是個小地方,往大埔往九龍,要不往左要不往右。寫《九龍不敗》的劇本,其實也早過《那夜凌晨》,主角之所以看到九頭龍,其實是想做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譬如說像美國的《侏儸紀公園》,做來做去龍就長那樣,就不好玩嘛。這個九頭龍是我們憑空設計的,是想像力的成果。《三夫》我們是真的引用民間傳說,這個倒沒有。
——片名是《九龍不敗》,但電影不大拍九龍,香港本地的拍攝反而是在元朗、天水圍,怎麼做這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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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期【放映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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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朗其實改變很大,現在你看我們空鏡拍下去,輕鐵到處走,元朗已經是一個衛星城市。經過大概20到30年建設,天水圍以前原本有很多地方是盆地、是魚塘,沒有人住,但香港人口暴增,那裡現在大概已經有幾十萬人口,有不少是新移民,地段價位也比城裡便宜。《九龍不敗》裡頭故事重點的警察局,位置在流浮山警署,靠近深圳灣,以前是養蠔的田地,比較偏農村地形。所以,我故事其實是選在新界,不是九龍。
拍九龍以前已經拍很多了,我現在來拍天水圍也是有新鮮感。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拍得挺美的,以前比較少人像我這樣拍,許鞍華拍過一兩部,但她拍的是比較正常的生活狀態。當然,選流浮山警署也是有配合故事的作用,故事打鬥需要一個比較郊區、人少的警察局。這個警署現在也被列為歷史建築,70年代的時候作用是很大的,流浮山當地人最知道。其實不只當地改變很多,整個大陸環境也是改變很多,我們第一場拍打撈女警屍體,就是在深圳灣,看向對面。
——《九龍不敗》風格比較狂放,導演較商業化的前作《那夜凌晨》也被許多人評論具有Cult片風格,不知道導演自己怎麼看Cult文化?
Cult?Cult就是B級電影嘛,你B級製作當然是拍B級電影嘛,難道是拍A級電影嗎?唉咿,這還用說(揮手)。當然啦,Cult是一種文化,一種好玩的現象,以前是有負面意涵的,說某些電影拍得不好,也叫Cult片。後來慢慢Cult文化好像不一樣了,現在大家有點像是在稱呼它為一種手法,一種導演個人的手法。
所以,我覺得當然就是要往這方面走。你A級製作的價錢給我可能就不一樣,但B級製作,可能特效拍起來還是很像特效,但我只能這樣做。而且,我電影裡很多東西可能顯得更Cult一點,它裡面存在一種冒險精神,就是有些東西到底能不能成立?好像沒有,又好像有過關,這種冒險過程就增強了Cult的訊息出來。啊呀,所以我就說,這電影很奇怪,兩年前剛拍完,多倫多影展就跟我要,我說特效都還沒做完,他們說那樣更好,全都是綠幕,你說Cult不Cult?更Cult,他們就喜歡這種感覺。我說大哥,這樣會被人罵死的,但我也曾經想過這種問題,如果就真的不做後期拿去給觀眾看,又會有甚麼評價。
——多倫多影展真的就這樣要未後製的版本?
對啊,他們就說你直接拿來就行了。我心裡就想,乾脆直接給他們看Making of算了(笑)。總之,你說的Cult是對的,像你說《三夫》,我想它其實也很Cult,有觀眾就會問,是不是一定要這樣消費、要拍這麼多性愛場面,但明明角色的生活就是這樣的。這是一定要的,嘿咿,你做這個就別左閃右閃了,我最怕那些假道德觀的──大哥,我其實已經很小心、很收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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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期【電影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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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期【放映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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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4期【焦點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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