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影展新導演作品的回顧與展望
自2006年起，柏林影展創立「最佳第一部長片作品獎」 (GWFF Best First Feature Award)，從各單元中選出「世界首映」的作品組成各年的入圍名單。過去得獎者包括曾於台北電影節放映的《肥皂》（A Soap，2006）、《推銷員之戀》（Hedi，2016），去年女性影展曝光的《夏日1993》（Summer 1993，2017），以及今年以《博物館偷很大》（Museum）在主競賽拿下最佳劇本獎的Alonso Ruizpalacios的長片處女作《男孩超級白》（Güeros，2014）。
今年評審為義大利導演Jonas Carpignano（最新作品《壞小子，安啦！》〔A Ciambra〕由馬丁史柯西斯監製）、《愛的佔有慾》（Child’s Pose，2013）羅馬尼亞導演Călin Peter Netzer、以色列電影資料館與耶路撒冷電影節總監Noa Regev三位。入圍名單包括主競賽的《寂寞離航中》（The Heiresses）、《禁身接觸》（Touch Me Not），前者摘下最佳女演員獎、表彰開創電影藝術新視野的Alfred Bauer獎與費比西獎，後者一舉獲得影展首獎與「最佳第一部長片作品獎」。另外還包括「電影大觀單元」四部、「青年論壇單元」與「青少年世代單元」各五部、「德國觀點單元」兩部。其中入選「電影大觀單元」的《大象席地而坐》是中國青年導演胡波的遺作，除了獲此獎項的「特別提及」，也在日前拿下今年金馬獎的最佳影片。
綜觀18部入選影片，令筆者最傾心的作品是巴拉圭電影《寂寞離航中》。影片前面以簡單的生活對話，帶出Chiquita跟Chela這兩名女性長年互相依賴的關係，前者擅長交際，後者習慣習慣躲進自己畫室，遁入抽象圖像而避世。當她們財務狀況下滑，被迫變賣家中古董家飾時，Chiquita意外被控詐欺而入獄，Chela只好充當貴婦老婆婆們的司機，賺賺外快，因此認識其中一人的女兒Angy，Angy舉手投足散發的自在魅力，常讓Chela禁不住多看幾眼⋯⋯。
本片步調如同主角的年紀，穩定而健朗地行進，但看完的後座力比想像中還要強大。對生活的乏味乃至生存價值的質疑，藉由對物體的依戀、控制與運用而具體化，每日必備的托盤中，零卡可樂、藥品、咖啡等補給品如行軍般排列整齊，而古董車又成為另一關鍵「物件」，當Chela駕駛它開進溫暖的陽光，方才感受到移動所帶來的虛幻自由。導演也在故事演進中，不慍不火地加入對巴拉圭女性的同情。探監過程遇上的女獄卒，為了愛情做出失去理智的行為，進而犧牲自由，貴婦們的八卦耳語，在在隱約道出女性在男人主權的巴拉圭社會下，家庭地位的僵化與經濟自主的困難。
其他入選作品中，今年也有兩部來自「電影大觀單元」的影片關於女性處境。臺灣廣告導演黃榮昇的首部劇情長片《小美》，不以饒星星飾演的片名角色為核心，在中島長雄冷靜的鏡頭下，反而對著包括陳以文飾演的房東在內的多位中新生代演員，講述他們所知的小美，從中檢視自己跟小美之間的關係。反觀阿根廷電影《白色的南方》（The Omission），作者採取的視角與敘事方式與女主角的心境轉折貼合，影片以大量特寫鏡頭開始，跟隨女主角至有「世界最南端的城市」稱號的烏斯懷亞。女子動機不明，僅知她是一位為錢所困的母親，將女兒託付給男友與媽媽，藉由不斷地逃離群眾，將自己隔離。親自撰寫劇本並操刀剪接的導演Sebastián Schjaer，本身就是剪接師出身，曾與阿根廷中生代導演Matías Piñeiro、墨西哥國寶蓋爾賈西亞貝納（Gael Garcia Bernal）合作。本片曾於2015年獲得聖賽巴斯提安影展的歐洲南美洲跨國合製最佳企劃案。
而在「青少年世代單元」中，伊朗電影《Dressage》描繪一群家境富裕的小孩，把搶劫銀行當作兒戲，弄傷店員還樂此不疲，卻傻傻留下監視錄影畫面當證據。女孩Golsa被同夥推派取回監視影帶，不但被背叛的感受無人傾訴，家人也只在乎名譽、不在乎是非對錯。片名是馬術師的意思，Golsa對當地馬廄的一匹馬情有獨鍾，家人甚至以此要脅，要她聽父親的話。女孩對馬兒的醉心，或許可視為自由的觸不可及，與中產階級家庭對權貴象徵的攀求。導演Pooya Badkoobeh犀利地映照伊朗當下社會對物質生活的貪戀、檢視階級社會的道德腐敗，並在《正直好人》（A Man of Integrity，2017）攝影師掌鏡下，延續伊朗電影對於罪與罰的探討。
相較其他入圍影片，《接近無限思念的藍》（Blue Wind Blows）則是一部安靜諧謐的作品。對白不多，用孤島上的風景與海浪、孩童流轉的眼神來述說故事。男孩的父親某天離家後再也沒回來，音訊全無，男孩深信他是被妖怪帶到另一個世界，時常與妹妹望向大海尋找父親的身影。母親突然收到昔日同窗邀請，提議離開此地共組新家庭。學校來了一位女轉學生，靈動氣質成為同學霸凌的對象，其乖僻性格與男孩一拍即合。導演富名哲也（Tetsuya Tomina）鍾情於佐渡島，將裊無人煙的街道、通往內陸的高橋，拍得魔幻通透。他在倫敦學習電影拍攝，曾以短片《At the Last Stop of Ghost Chimney》入圍釜山影展超廣角亞洲短片競賽。《接近無限思念的藍》也曾於2015年獲得Asian Cinema Fund劇本發展基金的支持、同年入選釜山亞洲創投會（Asian Project Market）。
回望年初，《禁身接觸》以黑馬之姿出線，抱走多項獎座。轉眼年終將至，2019年柏林影展倒數一個月，片單陸續公布的當下，新一年度的新導演作品同樣讓人引頸期盼。像是由白雪執導、於平遙電影節獲「費穆榮譽」最佳影片與最佳女演員的《過春天》; 來自韓國新生代女導演Bora Kim，帶來於釜山影展大放異彩的《House of Hummingbird》。王麗娜導演的首部長作《第一次的離別》，不遑多讓，也於東京影展奪下「最佳亞洲電影獎」。備受矚目的喬納希爾（Jonah Hill）首部劇情長片《Mid90s》也將在「電影大觀單元」歐洲首映。年僅26歲的演員Alexander Gorchilin在《為神著魔的男孩》與《玩尾女人》 有搶眼的表現，首次執導演筒，在影片《Acid》中描繪俄國當代性與藥物的異想圖。
紀錄片部分亦讓人眼睛一亮。《What She Said: The Art of Pauline Kael》 為許多電影人津津樂道的影評寶琳凱爾的側寫，也是Rob Garver導演第一部長片紀錄作品，片中訪問多位重量級幕後工作者，道出這位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影評之一，如何在當時艱困的媒體環境下為女性樹立擲地有聲的評論。另一位才女音樂人PJ Harvey的紀錄片《A Dog Called Money》，在知名攝影師Seamus Murphy的鏡頭下，捕捉錄音過程與國際巡演間的風采，也將在2月的柏林影展世界首映。
2019即將是柏林新、舊影展總監交棒的一年，無論是整體活動氛圍呈現或是各單元影片的質量，都是國際影展間極為關注的議題。期待新生創作者能保有不畏規則的膽識，持續注入能顛覆想像的思維與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