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透過戲院還是網路發行,電影就是電影」—— 筆訪Netflix原創電影《玉子》導演奉俊昊
有著可愛動物造型、緊湊冒險情節的電影《玉子》(Okja),是南韓導演奉俊昊的最新長片,也是他與美國影音串流網站Netflix的首次合作。《玉子》拍出高水準的商業娛樂效果,描述大企業「米蘭多」推出基因改造的巨型豬隻,宣稱她是全球食物短缺與環保問題下發現的新物種,並以全球「超級美豬」的飼育比賽,來包裝行銷公司的「優質肉品」。「玉子」是這個飼育競賽中,在韓國鄉下的一對爺孫所養育的超級豬,多年後,成年的牠被選為「超級美豬」並帶往美國展示。與牠一起長大的女孩「美子」遂展開一場追尋玉子的尋親冒險。
不過,《玉子》最為全球影迷熟知的話題,不是片中「生化豬」玉子可愛的外型,也不是蒂妲·絲雲頓在片中的誇張造型,或是本片對人類食肉行為與動物權的衝突性、人類創造「基改食物」的道德性、跨國企業的資本遊戲,以及人類追求經濟與環保並存的可能性等嚴肅文明議題的探討,而是這部「電影」跳過戲院,直接透過網路發行、流通的方式。這樣的出品模式《玉子》或許並非全球首例,但是它與同樣由Netflix出品的《邁耶維茨的故事》(The Meyerowitz Stories)一同入圍2017年五月的第70屆坎城影展,卻是使影壇譁然的影史首例。
爭議的核心,主要是Netflix直接以網站與APP做為電影發行通路,和法國國內電影需在戲院下檔36個月後,方得能在影音串流平台上看到電影的成規起了衝突。做為現今規模最大的網路串流影音公司,Netflix將觸角從自製影集伸向原創電影製作,並且跳過戲院發行,不假代理商、發行商與戲院之手,在自家網路平台發行、流通。因而,除了在今年五月的坎城影展,以及韓國為數有限的電影院裡可以在大銀幕觀賞《玉子》之外,全世界的影迷只要訂閱串流服務,都能隨時隨地從平台上看到《玉子》。
這樣的發行模式,首先衝擊「電影」兩字隱含的悠久文化傳統——看電影和看劇場演出一樣,都是一種多人在特定空間一同觀賞的儀式性活動。更現實的衝擊是,電影的商業生命有其週期,從院線首輪、二輪,下戲院前進電視台、網路平台再到發行光碟,每一步都是電影的價值兌現階段,如今新片跳過中間各個階段,讓觀眾直接在影音平台上觀賞,不啻是斷了戲院與國際片商的大把商機,所有電影發行收入也都跳過了各國各環節的商家,直接進了位在美國加州斯科茨谷的Netflix總部,從各國電影產業的經濟貿易層面來看,也是一項不小的衝擊。坎城影展為此祭出「Netflix條款」,宣布2018年後所有的坎城影展的競賽片都得在法國戲院放映,企圖確保Netflix之後入圍的競賽片再不能跳過戲院發行直接在自家系統上架。
電影產業的衝擊,卻也是觀眾的福音。以台灣來說,跳過了傳統過程中等待排片上院線的時程,6月28日全球同步上架的《玉子》,成為了今年最快和觀眾見面的坎城影展競賽片(第二部是今年7月14日上映,河瀨直美導演的新作《光》),而且各縣市電影院排片與否,再也不是問題,只要你有任何一種行動裝置,並且付費訂閱串流服務,全都能看見這部電影,儼然讓影迷體驗到數位時代的快捷與便利。
Netflix高度開明的製片政策,對創作者而言也是一大福音,他們給了奉俊昊從業生涯最高的拍片預算和待遇、全權的自主,以及享有最終的定剪權。Netflix與奉俊昊的合作,是世界影壇兩個在激烈競爭中逐漸站穩腳步的新勢力的首次攜手,也是一個愉快的合作過程。然而,做為一位「電影」導演,奉俊昊相對地也得捨棄讓作品上院線放映的傳統期望,尤其他這次又以極高規格製作生化豬玉子的3D動畫,不論電視、行動裝置的螢幕尺寸再大,可能還是無法完全呈現大銀幕上能夠看到的細節。
面對此番與Netflix共事的經驗,導演怎麼看待其中的利弊?而在新片《玉子》中,他又意欲呈現怎樣的創作理念?透過Netflix的安排《放映週報》透過email與奉俊昊導演進行了一場文字專訪,經過長時間的等待,奉俊昊終於在百忙之中回覆了我們的問題,以下以QA形式分享他的各種看法。
——從《駭人怪物》(The Host)到《玉子》,國際的電影工業生態對你產生了哪些影響?與Netflix合作的契機故事為何?又為何選擇與Netflix這種非院線平台合作?
奉俊昊(下稱奉)——世界上沒幾家公司願意投資這種龐大規模的製作,又同時能真正在創意內容上突破界限,可是Netflix的想法很先進,也給我權力去發揮創意,這是他們很的過人之處,尤其你要知道,這是我第一部在美國拍攝的電影(編按:奉俊昊前作《雪國列車》是韓國出資、在捷克取景的作品,《玉子》則是奉俊昊首部全額由美國電影公司出資的電影)加上我們也獲得協同製片公司「Plan B」朋友們的信任與支持,大家為這部片組了一支夢幻團隊。再說,所有的電影在戲院放映一陣子之後,最終都將以DVD、藍光、還有其他數位格式保存,從電影的一生來看,拍一部有Netflix當靠山的電影,身為電影工作者,我覺得沒什麼不同。
——《玉子》雖在韓國進行了電影院放映,除了曾在坎城世界首映以外,其他國家只能透過各種尺寸的螢幕觀看,你會覺得可惜嗎?
奉——這個議題可以從很多層面來看,同時,世界上有太多一心想上院線,卻始終未果的電影。諾亞波拜克(Noah Baumbach)跟我都和Netflix合作,而陶德海因斯(Todd Haynes)則是和亞馬遜公司(Amazon)攜手,這些合作對電影人和創作者都代表著更多的機會。至於那些舊法規跟發行守則,他們(發行商)要去解決它、修改它、開發它,那是他們的責任,不是我們(電影創作者)的工作,我們就是負責創作。到頭來,我覺得電影就是電影,不管它的發行是走戲院上映還是線上串流,他們應該兼容,也早就在共存了。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有人去定出一套規則,讓它們能在更好的環境下並存。
——不論是《駭人怪物》裡人類無心創造出來的生物,或是《玉子》裡被刻意製造出來的超級豬,牠們的命運都是決定在人類手上,玉子的遭遇雖然可憐,但卻可說是這些生化豬裡面最幸運的了。身為創作者的您,似乎認為人類的創造性是危險的?除此之外,導演您怎麼看待您所創造出來的「玉子」這隻超級豬呢?
奉——《駭人怪物》裡的怪物是全然的幻想,是虛構的,是個科幻故事。然而,《玉子》中超級豬的現象或許現階段還是虛構,但非常可能要成真了。在加拿大,他們已經「製造」出某種基因改造鮭魚,而且已經拿到了美國聯邦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的上市核准。它們正小心翼翼地把這些鮭魚推市場上販售。在《玉子》的田野調查階段,我也曾訪問過正在研究基改豬的博士生。所以「玉子」是真的。這也是我急著把《玉子》拍出來的原因,因為正版貨就要來了。
——《玉子》Okja這部電影視覺上給人悠揚且精美的觀影感受,動畫質感也極為精細,可否分享一下本片的動畫與特效製作甘苦談?
奉——能夠在真人電影中打造一個和真人一樣的全CG電腦特效角色,並讓片中的情感仍和寫實的電影一樣自然,是個驚人的創舉。能讓玉子這個虛構的角色和與牠對戲的真人演員還有環境之間毫無破綻,這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這都仰賴不同部門之間傑出的合作默契,他們走了非常長的路,才終於為我們帶來一隻活靈活現、有血有肉的玉子。
——繼《末日列車》(Snow Piercer)之後,您在《玉子》二度與蒂妲絲雲頓(Tilda Swinton)合作,能否談談你倆的相識過程、以及合作拍片時的溝通方式,或一些特別的經驗?
奉——我們用Skype(視訊軟體),也會寫email。她很常來首爾,或是我也會去蘇格蘭見她。蒂妲絲雲頓是一個充滿活力的人,和她共事的我也能獲得核能等級般的能量。蒂妲絲雲頓接拍《末日列車》時,是在劇本定稿後才加入劇組,但這一次的《玉子》裡,她從劇本寫作階段就參與創作了,過程中我們不斷地交流彼此想法。
——《玉子》像是宮崎駿動畫電影的真人版,是不是能請導演聊一下您對宮崎駿與其作品的印象?拍完《玉子》您還會想拍其他的動物電影嗎?
奉——宮崎駿是我極為敬仰的導演,我從小就很愛他。我和蒂妲絲雲頓常常聊到宮崎駿,我相信在今日身為導演,如果要在電影裡面探討自然與生命,你就免不了受到這位大師的影響,站在他的陰影之下。
——電影中美子Mija兩度向玉子Okja耳語,她們到底說了什麼呢?您所想表達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奉——在電影的開頭,小女孩美子在玉子耳邊咬耳朵,在片尾,玉子也對著美子講了一段悄悄話。這兩段悄悄話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我覺得讓觀眾聽見生命的聲音(編按:悄悄話的氣音)是很重要的。在電影中,我們看到這隻豬被當作是一項食品(food product),甚至只是一件商品(merchandise),但牠卻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生命,牠有自己的成長經歷。而傾聽來自這個生命的聲音,那絕對是至關重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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