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蟻:慾望謎網》朱賢哲導演:我可以寫劇本寫到八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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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17

朱賢哲寫電影劇本、拍片的歷史已經超過二十年,但《白蟻:慾望謎網》卻是他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觀眾或許看過他的紀錄片,卻難以藉此推測《白蟻》的樣貌,即使回顧朱賢哲的拍片歷程,也會發現他的作品類型和表現手法變化多端,擅長的紀錄片也風格分歧,不像某些導演有強烈的「作者」(autheur)印記。

《白蟻》帶給觀眾的新鮮感不僅來自於對導演的「陌生」,這部電影放在近年國片的類型光譜中,也是讓人眼睛一亮的異數。《白蟻》前半部容易讓人聯想到金基德,明快緊湊、充滿懸念,利刃直指社會與道德的難題,後半場卻跳脫線性敘事,出現幾次變奏。雖然相關報導經常刻意提及一刀未剪的自慰戲,電影整體而言講究寫實、逼真,但後半場的部分超現實表現手法與心理戲也相當突出,追根究柢,這些表現手法綜合反映了朱賢哲的專業訓練與哲學觀點。

朱賢哲大學主修國畫,對書法與國畫的寫意情有獨鐘,研究所則在紐約雪城大學(Syracuse University)主修電影製作,當時的學院訓練重視實驗劇情片,指導教授認為「詩」最接近電影的本質,而非「小說」。九○年代他參加金穗獎初試啼聲,《藝術家的電影》、《美國大廟》等短片皆相當前衛,透過聲音、影像與敘事實驗,戲謔地挑戰形式。後來,即使朱賢哲相當密集地拍攝紀錄片,也獲得多方肯定,但他卻認為,跳脫敘述框架的影像詩《弱囚》、《創世紀‧排練》最接近他的創作核心。


《藝術家的電影》(圖片來源/金穗獎)

延續青春時期的啟蒙,朱賢哲特別受存在主義與老莊思想的吸引。在訪談過程中,他也不斷提到他對唐望(Don Juan,或譯做唐璜)的喜愛;對他來說,唐望有點像現代版的莊子。九○年代台灣曾經出版了一系列由卡羅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所撰寫的「唐望的故事」,這部叢書在二十世紀下半葉的New Age靈修熱潮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而無論是存在主義、老莊或唐望,都試圖指出理性思維的限制,認為精神的自由必須跳脫形式的窠臼,坦然面對生命的多元面向。

這些思維提供了朱賢哲精神養分,也讓他培養出「順天安命」,隨遇而安的特質。在《白蟻》誕生之前,他在過去二十年間寫過很多電影劇本,幾乎每兩年就寫一本。問他是不是自我要求定期產出劇本,他卻表示寫劇本出於興趣,只有抱持無所求的態度,才能長遠地寫下去。過去寫的劇本都沒有受到肯定,直到《白蟻》入圍最佳劇本獎又獲得輔導金,朱賢哲才順水推舟將電影執行完成。朱賢哲不為了寫劇本而寫劇本,這是莊子「為善無近名」的實踐,他的妻子與電影監製賴孟秀補充這個觀點,認為他們不是為了拍電影而拍電影,而是「希望透過這個電影跟這個世界搭上一座橋」,她認為這才是電影存在的目的。

朱賢哲拍攝的所有影像作品中,紀錄片的產量最豐,也獲得最多獎項的肯定。從實驗劇情片轉而拍攝紀錄片,有點像抽象頻道切換到截然不同的寫實頻道,乍看之下兩種類型南轅北轍,但朱賢哲並不受限於類型。他拍紀錄片的態度比較隨性,因為這個類型讓他獲得最多鼓勵,有單位找他拍,他就順勢而為,只不過是換一種型態,繼續探索生命的本質。根據賴孟秀的說法,朱賢哲「無論做什麼類型的片子,都喜歡用拍片子來探索自己」。


《西嶼坪》(圖片來源/國家電影中心)

朱賢哲的紀錄片風格迥異,這倒是延續了他拍劇情短片的實驗精神。他坦承拍攝紀錄片的時候,偏好依據題材而選擇表現的形式。不過,他的生命哲學仍在紀錄片裡有跡可循: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養生主:台灣流浪狗》題目引用了莊子學說;探索澎湖孤島的《西嶼坪》開場便是導演自述:「如果人最終不過是宇宙的一種偶然,那麼討論情感、思考情感,是不是有些滑稽」,「我喜歡用力傾聽卑微的人的聲音」,但隨著他對孤島更深層的認識,他又不斷藉由旁白推翻自己一廂情願的想像。

拍攝紀錄片的經驗,改變了朱賢哲拍劇情片的思維──紀錄片裡的被訪者經常說話不夠流暢,朱賢哲認為這種不完美反而真切,因此他的演員不受劇本台詞限制,有更多詮釋空間,他也偏好使用長鏡頭讓演員進入「真實」狀態,讓情緒表達更完整。紀錄片往往受限於受訪者與客觀環境,這也讓他更懂得接納不同的意見,透過他人的回饋彈性調整拍攝方向,讓拍片更接近集體創作的過程。

不過,劇情長片倒是替朱賢哲完成了他不願意在紀錄片裡做的事──探索別人私密的生命歷程。另一方面,透過虛構,他也更能直接而具體地去詮釋「重生」與「救贖」等抽象概念。朱賢哲豐富的拍片經驗和精神哲學,可以說都在《白蟻》這部片裡找到了出口。

朱賢哲接受《放映週報》採訪當天,下午緊接著和易智言導演有一場對談。易智言依照約定成俗的默契,謹慎表明不會暴露太多的情節,因為聽眾尚未看過《白蟻》,沒想到朱賢哲卻毫無顧忌,大而化之連環「爆雷」,不但直言《白蟻》的一場關鍵戲,還鉅細靡遺描述了電影的結尾。這也許說明了他如何不受常規的制約,也反映了他的美學思維:劇情的轉折,不是他拍電影最重視的終極效果,即使這部片有這麼多生猛的橋段。

這次的訪談中,朱賢哲提到了一個特殊的電影細節:電影結束後響起的片尾背景音樂,其重要性不亞於片中任何一場戲,甚至可以說完整了整部電影,有凌空抵達遠方的意境,而他也期待他的電影能為觀眾帶來不同的視野。

提及未來的計畫,朱賢哲說拍電影太耗體力,他擔心自己沒辦法長期執導。不過,馬上他接著說:但我可能可以寫劇本到八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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