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你以為你可以選擇,其實沒有:專訪中國獨立動畫《好極了》導演劉健

591
2017-02-19

中國動畫導演劉健的第二部長片《好極了》是今年柏林影展競賽單元中入圍的中國電影,更具意義的是,它是第一部入圍柏林影展的中國動畫長片,也是柏林影展歷年競賽入圍作品中的第三部動畫長片。

劉健在上一部作品《刺痛我》之中描述兩個失業年輕人在中國快速開發、熱錢湧入、官商勾結的社會下,為錢鋌而走險的故事。《好極了》裡的各個角色依然是為了發財奮不顧身,但多現敘事結構更為複雜,劇情則以更明顯的黑色幽默與諷刺力道來描繪當下的中國社會。主人翁小張是位以打零工為生的工人,為了帶女友去韓國整容,衝動下搶了黑道老大的一筆巨額現金,這筆錢不但引起身邊的人覬覦,黑道老大也派出殺手追殺。於是,在這樣的多線敘事之下,各路人馬在這個晚上展開了一場晃謬而諷刺的追逐。

在柏林影展,亞洲片的國際記者會場子通常很難坐滿,《好極了》首映當日的記者會也是如此,但跟以往不同的是,看過影片的記者們反應都非常好,歐美記者也都針對影片內容十分積極發問,可以看到大家對於本片的喜愛。記者會上,有記者表示《刺痛我》與《好極了》在劇情元素上有許多有趣的相近之處,劉健導演回應,兩部長片的確像是藝術作品中的「三連畫」,在主題上有許多相互呼應的地方,他還打趣地說,這兩部片的主角其實都是「錢」,主角也都叫做「小張」,就是想要呈現兩部片在題材上的延續。

在評審團公布競賽結果後,《好極了》沒能受到評審青睞,雖然感到惋惜,但仍非常喜愛《好極了》在心目中留下的美好。《放映週報》本期也非常榮幸能在柏林與導演進行簡短訪談,下面就是我們這次的訪談紀要。

 

《刺痛我》與《好極了》的主題相似,但《刺痛我》捕捉的是金融危機與快速開發下的中國社會,《好極了》的時代背景沒了這樣的危機,您想勾勒的是何種狀態的中國社會?

劉健(下稱劉):這個電影要說的,首先是一個「如何選擇」的問題。就像電影裡面有些對白,我們看到有的時候,有些人認為他們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可以做很多選擇,但實際上,他們可能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就像主角小張,他選擇拿了這袋錢,之後發生的事情很多是他想像不到的。除此之外,我喜歡的類型,是黑色幽默、荒誕的故事,這次特別嘗試這個方向。

在《好極了》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各種權力、金錢一直潛藏在劇情之下支配劇中所有人,而現實生活中,在這些先決條件之下,我們是真的沒有選擇的自由或真正的自由嗎?

劉:「選擇」對於每個人都是非常有意味的事情,不論我們是否能清楚意識到,我們每時每刻都在選擇。但我們從宏觀來看,每個人的命運實際上又是很可憐的,實際上我們沒有辦法選擇任何事情。

時代的變遷也是潛藏在故事背景中的重要角色,電影的片尾曲也選擇了這首頌揚過去的《我的八十年代》,可否談談時代在本片中扮演的角色?

劉:《好極了》的故事雖然發生在當代中國,但它呈現了許多不同年齡層的人物,有來自五〇年代的上一輩,也有處於中年的這些人,以及更年輕、二十多歲的主角小張。他們在時代中的歷練、遭遇是不一樣的,體現出對事物的看法,或處事方式都不同,這樣的設定可以更多地表達現在中國社會各個方面裡有意思的東西,無論他們是在緬懷過去,還是年輕人為了結婚而做了衝動的事情,就像存在主義說的,人本身不荒誕、世界本身不荒誕,但是人和世界湊在一起,變成了荒誕的事。

 

相較於《刺痛我》單純的寫實風格,您在《好極了》之中更放手加入了不少當代藝術元素鮮明的畫面,可否談談背後的概念?

劉:這兩部片子的主題還是不同,《刺痛我》還是相對寫實、嚴肅的主題,因此表達手法上是比較寫實、樸素的。到了《好極了》,它相對於《刺痛我》是比較鬆弛一點的,它是個黑色幽默、荒誕的故事,又融合了很多類型片元素,所以我會更多地嘗試一些當代藝術的手法在裡面,做為一些調劑,也增加荒誕的感覺。

您過去是從事當代藝術創作的藝術家,這樣的背景如何影響您在動畫創作上的概念?

劉:我是學藝術畢業的,我在南京藝術學院學中國畫,畢業之後一直在做當代藝術,大約是二〇〇六年、〇七年的時候,我覺得其它藝術形式我都嘗試了,例如繪畫、攝影、短片、錄像作品,但是〇七年時,我覺得這些藝術手法的挑戰已經不足讓我表達我所想表達的東西,所以我很幸運找到了動畫電影這個方式,特別合適,是我現在最熱愛的藝術類型。

可否請您多聊聊相較於攝影,動畫這個形式如何在創作上帶給您更多優勢?

劉:對我來說非常簡單,動畫是你能夠完全掌握的。無論從人物還是景,我設定了之後,他都能夠百分之百地達到我想要的效果,不同於真人的拍攝,所以我喜歡動畫的形式。

您又為何持續以動畫做為寫實、反應社會現狀的工具?

劉:我的理解中,動畫不論是他的媒介本身,或是在動畫這個形式之外,它是開放性很高的媒介,動畫其實就是「會動的畫面」,他可以表達任何東西,而表達什麼,就就是導演的選擇。

 

《刺痛我》和《好極了》都耗時三年完成,《刺痛我》幾乎是一部一人動畫長片,您還為了完成作品而賣了房子,到《好極了》,除了您仍是自己親自完成原畫,這次的製作條件是否比較改善了呢?

劉:做了電影,才知道做一部電影和畫一張畫、拍一張照片是有很大的差別,特別是創作長片這件事。因為我喜歡寫小說、講故事,我覺得短片也不足夠我表達。做了長片之後,發現長片是有它的工業屬性的,需要一定的硬體要求是需要資金來克服的,幸好當時我在時間上沒有問題,已經把三年的時間空下來,而資金上,我就說這是「自己投資自己」,所以跟家裡商量後,賣了一棟房子,用七十萬完成了上一部作品。

到了《好極了》,情況有所改變。對自己而言,我算是一腳踏入電影這個領域,開始瞭解很多電影創作的事,但隨之而來的合作或是其它的事情,就不像我第一部電影那樣特別單純,中間也有一些波折,但還好我還在努力堅持。像我的製片楊城也是三年前就開始參與《好極了》的電影計畫,但因為一些其它原因,一直沒能有實質性的推進,到了去年,楊城成立的自己的電影公司,我們才可以真正的開始合作,電影才真正的有效率的推進。

您在去年受邀成為中國美院的副教授,這樣的身份或肯定改變來的雖晚,但是他是否在您的創作會起到任何影響?

劉:目前還沒有真切的影響,可是我估計以後會,我希望這個影響是積極的方面,希望老師的身份與導演的身份可以對於我的創作有更多補充,也因為這樣,我才覺得作老師不錯,可以從年輕人身上學到新的想法。

從您想要開始創作《刺痛我》開始,就受到了許多來自世界各大影展的支持與幫助,從創作到完成、再到完成了《好極了》中間都有許多和國際動畫、電影創作圈的交流,這些互動對您帶來了什麼樣的創作刺激或養分?

劉:這應該是一種潛移默化的過程,這不像是上培訓班,直接教你如何寫劇本、做動畫,你看不到最直接的幫助。但電影是一個綜合的東西,特別像我的電影是很個人化的創作,這些營養都是對我個人是有作用的,在創作時,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

在電影創作上,有哪些國內外的電影創作者影響了您?

劉:我決定作動畫,是因為看了押井守的《攻殼機動隊》當時我很吃驚,原來動畫這麼厲害,原來可以這樣子,接著看了今敏的《東京教父》,很感動,所以從那時候才真正決定用動畫來做電影。

從電影本身來說,當然有很多實拍的導演也是我很喜歡、也默默影響我的,比如像克林伊斯威特、北野武這樣的導演。

下一部電影還是一個類似的主題嗎?

劉:下一部電影已經在前期策劃的階段,主題對我來說應該是一致的,只是年代上有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