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兒影展策展人林志杰:在臺灣種下「泰迪熊獎」的種子
今年初,台灣國際酷兒影展(TQIFF)策展人林志杰(Jay Lin)受邀擔任第三十屆泰迪熊獎評審,趁著酷兒影展開跑在即,《放映週報》特別專訪了林志杰,分享他在泰迪熊獎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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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影展的官方獎項「泰迪熊獎」(Teddy Awards)是世界最著名的同志電影獎項。該獎項藉由影戰平台宣揚寬容、接納、平權的理念,並讓同志電影得以獲得更多注目。
「泰迪熊獎」話說從頭:
同志書店、泰迪熊娃娃、與兩位柏林影展的同志策展人
最初,泰迪熊獎是在柏林第一家同志書店「愛森豪王子書店」(Prinz Eisenherz Buchladen)舉辦,並以百貨公司買來的泰迪熊娃娃作為獎盃。(這亦為泰迪熊獎名稱由來)彼時,柏林圍牆尚在,這是全世界影展首次出現同志電影獎。如今泰迪熊獎座上面是一隻金屬熊,其底座選用柏林當地的石頭。獎座上的熊原形出自同志畫家 Ralf König 畫筆,並由設計師 Astrid Stenzel 完成雕塑。首屆泰迪熊獎最佳劇情片得主為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的《慾望法則》(Law of Desire),最佳短片則由葛斯范桑(Gus Van Sant)的《五種自殺的方法》(Five Ways to Kill Yourself )與《我的新朋友》(My New Friend)獲得。
1992 年,泰迪熊獎成為柏林影展官方正式認可的獎項,但評審團非由影展官方指派,而是由泰迪熊獎主辦方獨立聘任。1997 年非營利組織「TEDDY e.V.」成立,負責該獎項各種事宜。歷屆泰迪熊獎都沒有單獨設立同志單元,角逐的電影都來自柏林影展所有單元,可以是以同志為主題的電影,或是具備酷兒元素的作品,由主辦單位認定。泰迪熊獎目前每年頒發三個獎項頒發:劇情片(Best Feature Film)、紀錄片(Best Documentary / Essay Film)、短片(Best Short Film)。此外,不定時會有特別獎、評審團獎、觀眾票選獎,近年還加上了同志雜誌《Siegessaule》讀者票選的會外賽「勝利柱獎」。華語電影中,關錦鵬導演的《愈快樂愈墮落》(1998)與周美玲導演的《刺青》(2007)都曾榮獲泰迪熊獎。
若要說柏林影展與同志電影的淵源,要從 1970 年代說起。當時,柏林影展的「電影論壇」單元(Forum)就開始引進前衛、實驗電影,而「電影大觀」(Panorama)單元的前身「延伸放映」(Info-schau)在1980年成立,主要呈現藝術電影與獨立電影。1986 年,Info-schau 更名電影大觀,並由同志電影院投資者與製作人 Manfred Salzgeber 擔任總監,他的參與形塑了該單元的主要輪廓,傳播世界不同地區文化。這樣的編制吸引許多同志電影工作者來到柏林,最著名的莫過於賈曼(Derek Jarman)與葛斯范桑的公開會面。(請參考:Queer Film Culture: Performative Aspects of LGBT/Q Film Festivals,頁115)
1987 年,電影大觀單元總監 Manfred Salzgeber 與該單元策展人 Wieland Speck 共同創辦了名為「國際男女同性戀電影節委員會」(International Gay & Lesbian Film Festival Association)的組織,以會外賽的型式,用同志觀點從柏林影展中挑選 LGBTQI 相關議題的優秀電影表揚,泰迪熊獎於焉誕生。泰迪熊獎誕生地電影大觀單元,策展人正是 Wieland。也難怪,在歐洲三大影展中,柏林影展一直在同志電影上擁有絕對的數量多數。而威尼斯影展一直到 2007 才比照柏林影展設立了「同志獅獎」(Queer Lion)。坎城影展則延至 2010 年才出現了「同志金棕櫚」(Queer Palm),但兩者皆為會外獎項。因此,泰迪熊獎依舊自詡為 A 級影展中,唯一的同志電影獎。
不過,即便泰迪熊獎被視為同志電影的最高榮譽,但它並非同志奧斯卡。因為所有獎項都僅來自於柏林影展單元,而非該年度全球同志電影。
今年泰迪熊獎屆滿三十週年,因此特別放映許多數位修復的經典,以及歷屆得獎的同志電影。例如:《我你他她》、《尋找蘭斯頓》、《搖滾芭比》、《尋找西瓜女》等 16 部片。值得一提是,本屆更放映了 35mm 的《與眾不同》(Different from the Others, 1919)。該片被認為是世界第一部同志電影。
酷兒影展策展人林志杰的評獎觀察
今年初,台灣國際酷兒影展(TQIFF)策展人林志杰(Jay Lin)受邀擔任第三十屆泰迪熊獎評審。因此趁著酷兒影展開跑在即,我代表《放映週報》特別訪問了林志杰。
Jay 首先解釋了泰迪熊獎的評審制度:「泰迪熊獎每一年會找九名評審。希望這九名評審盡量代表世界不同的聲音。比如說今年有來自北京的魏建剛、我、羅馬尼亞、拉脫維亞、德國、蘇格蘭、美國、墨西哥、烏干達的同志影展策展人。每個洲都有代表。他們盡量會找影展策展人,也許是剛開始、啟蒙、需要一些幫助的新興影展。或是一些比較資深的,藉此把柏林泰迪熊精神帶回去自己的國家。」Jay 認為泰迪熊獎單位可能聽到我們在臺灣辦影展,辦得有一點知名度,便試著邀他擔任評審,因此有了這次的契機。
這些評審除了策展人身分,有些還是製作人、導演或學者。除了泰迪熊最後一天的大型頒獎活動外,它還會舉辦為期一天的「酷兒電影學院」(Queer Film Academy),邀請全世界的酷兒影展策展人跟選片人去參加。早上先上課、下午分別是一些專題的交流,最後是大家交換名片、交換影展手冊,並建立關係。Jay 認為,泰迪熊單位的用意就是讓酷兒影片藉由策展人的交流,撒播種子到世界各地。
關於評選,泰迪熊獎安排眾評審前往戲院觀影。但由於時間有限,同志議題相關的影片眾多,主辦單位便會先刪去部分同志議題力道較弱的影片。譬如今年台北電影節曾放映的《巴克斯奶奶的性福配方》就是有入選泰迪熊獎,但被認定評審無須觀賞的電影。
圖:林志杰(前排左一)與柏林影展電影大觀策展人Wieland Speck(後排左四),與其他太第30屆泰迪熊獎評審合影。(照片截自泰迪熊獎官方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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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主流就不 Queer 了」
對於評選泰迪熊獎影片,Jay 表示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因為每位評審的角度、觀點、專長不同。比如烏干達、德國策展人都是學者;蘇格蘭策展人是社運人士,他們會從自己觀點切入,特別是紀錄片,幾乎每部片都他們都可以找到自己方向評論好壞、這對社會運動是加分或扣分、電影藝術性強不強、它的商業性是否容易吸引目標觀眾、它的議題性足不足夠放在酷兒影展裡,又或許是影片的技術水準很高,卻不太屬於酷兒電影等等。「酷兒」的定義因人而異,有時候它指的是與社會主流不同。「例如在今年柏林影展的同志電影中,法國大師安德烈泰希內(André TÉCHINÉ)入圍柏林影展主競賽的《熱愛十七》(Being 17)在評審會議上,連劇情片前三名的討論都沒有,因為有些評審認為它已經不酷兒、太主流了。各位評審的定義,什麼是 Queer、什麼是 Good Film、什麼是 Good Queer Film 的定義都不一樣,所以這討論很有趣,每個人的出發點有很大的不同。」Jay 如此回憶當時評審團的討論。
跳脫控訴、痛苦:同志電影走進日常生活
雖然泰迪熊獎是以同志視角作為評判,但就近年得獎影片《愛情的模樣》、《寶貝超級壞》、《愛是一隻貓》顯示,似乎泰迪熊不再鎖定歧視、人權為主要的同志電影。Jay 認為,「或許是每年影片本身差別而產生的不同,而不是評審刻意找哪類影片頒獎。像今年,我覺得好多男同志影片,但這應該非 Wieland 刻意拼裝出的結果。也許從他、或是整體柏林選片人的角度,今年可能就是比較多強的男同志電影。或許明年就變女同志比較多。今年也比較多導演跳脫社會運動生態去拍電影,他們想拍平平凡凡、超越同志議題的形式。譬如說《愛是一隻貓》、《這個夏天有點怪》都是。另外,跨類型的電影也越來越多。這是非常好的現象,假若一直拍出櫃、社會衝突的劇情片,我想觀眾也會看膩、手法也會受限制。像今年最佳劇情片《愛是一隻貓》就是混合多類型,以表面平靜暗藏巨大波浪劇情起伏,我想這也是我們給它泰迪熊獎的原因。」
圖:《愛是一隻貓》、《紐約在燃燒》、《這個夏天有點怪》等泰迪熊獎影片將會在今年的酷兒影展中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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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典禮超歡樂
電視、報紙齊力聚焦,帶動全城關注同志文化
泰迪熊獎重頭戲莫過於它的頒獎晚會,差不多有近千人參與,歐洲更有藝術電視頻道「Arte」(德法公共電視台)直播晚會。隔天報紙、當晚新聞都會做出完整報導。晚會上,柏林影展其他單元策展人、市長、政治家、很多導演都會到場。晚會由表演、政治人物、導演、藝人上台發表為主。由於今年 30 年週年紀念,主辦單位更邀請歷屆得獎者上台致詞。典禮結束之後,會場馬上搖身變成超大型派對,以提供來賓交流。
從柏林回到臺北,Jay 轉換回酷兒影展策展人的身份,重新思考如何讓影展帶動酷兒認同,「我們今年 10 月 28 號有一個『酷摩沙獎』(Queermosa Award),它一部分的啟發來自於美國的『GLAAD』,另一部分就是來自參加泰迪熊獎晚會的經驗。我覺得泰迪熊獎設定了某一程度的標準,讓大家認知較次文化、邊緣的同志文化,讓同志電影踏進主流。如果在柏林影展期間去咖啡廳,你都會看到泰迪熊獎的酷卡,它並不是只放在同志夜店、三溫暖。它是全城市都很重視的活動。這其實已經把 Mainstream 跟 Queer 的界線都混搭在一起,是一個很高很高的標準。」
圖:評審團攝於頒獎典禮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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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Ella擔任今年酷兒影展大使,也力挺「酷摩沙獎」,該競賽的頒獎典禮將在10月28日於W Hotel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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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泰迪熊獎到「酷摩沙獎」:
「不管電視、電影、甚至於網路媒體,都讓它更酷兒化」
Jay 更將這次泰迪熊獎經驗帶回台灣,他說:「泰迪熊獎第一年還是去百貨公司買熊娃娃送人,經歷過一段發展才有今天,我們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而且每個地方有自己的在地特色。在台灣的影視產業裡推廣酷兒,特色就是要模糊那個界線,不管電視、電影、甚至於網路媒體,都讓它更酷兒化。也許其中一部分,就是透過酷摩沙獎鼓勵更多人繼續創作,讓他們的作品、成就有更高的能見度。所以這一屆『酷摩沙獎』中,只有一個獎項是電影相關,一來因為我們不是像柏林影展,沒有辦法號召這麼多電影人;第二,我們要有自己的影展去支持國片,不論短片、長片、紀錄片,但這還有滿長的距離要走。而且實際上德國的人權、平權觀念已經遠遠超過台灣,所以也許我們該先累積基礎建設,再考慮放眼更遙遠的目標。」■
註:曾任「泰迪熊獎」評審的臺灣策展人/
2003
劉蔚然/「金馬國際影展」影展部總監(2002-2004)
2010
林書怡/「台灣女性影展」策展人(2007-2010)
2016
林志杰/「台灣國際酷兒影展」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