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獨立創作中深潛,以商業製作換氣:專訪馬來西亞華人導演胡明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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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5

馬來西亞華人導演胡明進(Woo Ming-Jin,之前曾被錯譯為吳明金)是大馬電影新浪潮群像的其中一員,大學在美國主修商業的他因為對創作的熱愛,轉而在研究所時主修電影,以電影做為創作媒介。他在2003年回到馬來西亞,正好投入當時方興未艾的電影新浪潮,2005年首部長片《過眼雲煙》(Monday Morning Glory)入選了柏林、盧卡諾、與舊金山等多個重要國際影展,自此開始嶄露頭角。其後,2007年《大象與海》(The Elephant and the Sea)在多倫多影展拿下評審團特別獎,2009年的《遺情》(Woman on Fire Looks for Water)也獲得威尼斯與釜山影展選映,2010年長片《虎廠》(The Tiger Factory)更入圍坎城影展的導演雙週單元,成為第三位入圍該單元的大馬導演,也是少數在歐洲三大影展中皆有作品入選的大馬創作者。2014年完成的最新作品《偷・情》(The Second Life of Thieves)也獲得鹿特丹、釜山等國際影展選映,並被選進今年甫結束的「台灣國際酷兒影展」的片單。也因為胡明進導演這次受邀訪台,我們才有機會當面認識這位備受矚目的創作者。

鏡裡鏡外,同是局外人

在回到馬來西亞之前,胡明進在美國曾經擔任影視製作公司助理,也拍過幾支MV,但談到創作,「我沒有任何故事可說」胡明進說。洛杉磯的生活沒有辦法給他任何靈感,他在極度鄉愁下回到馬來西亞,一邊先擔任攝影師,一邊從馬來西亞社會裡找尋吸引他的故事。也因此,他的作品總是關注社會漠視的族群,例如《虎廠》在養豬場工作又受迫賣身少女萍萍以及緬甸移工,在新片《偷・情》之中除了以保守社會中的同志戀情為主軸外,也在劇情之外置入了大馬外勞的勞雇狀況。或許也因為這樣,胡明進的作品總有著壓抑的情感基調,和典型獅子座爽朗個性的本人有著極大反差,但他認為自己和作品中的人物們是同一類人,「我也認為自己是個社會的局外人(outsider),20年前我在一個人人都被期待長大成為工程師、醫師、律師的環境中成長,但我走上了和身邊朋友不一樣的路。」因此,他對主流社會之外人們的生活非常著迷,在生活中不斷在各種場合觀察他感興趣的人們,從中找到故事。

但我仍好奇,在主要以馬來人與馬來文化為主的馬來西亞裡,胡明進對於非主流族群的關照,以及他口中的「局外人」是否和自己的華人身份有關,尤其有些華人認為大馬當局對待他們的態度是不對等的。胡明進不否認馬來人在社會中享有優勢,但他認為在以馬來人為主的社會裡,政府只是討好多數者(favor the majority)。但身為馬華的身份,某種程度上仍影響了他的創作,使他更關注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的人們。尤其在當今馬來西亞社會中,外籍勞力已經成為馬來西亞服務業的勞動主力,所有餐廳、店面、甚至精品店的服務店員都是外籍工作者,人們來自緬甸、柬埔寨、菲律賓、越南各地,但是這群人仍未受到主流社會的重視,他相信這些人的生活一定可以成為他的創作素材。

《虎廠》劇照。

從電影院外找觀眾

在馬來西亞創作獨立電影不易,製作預算比台灣的獨立電影更低,胡明進拍過最低成本的電影預算是兩萬美金(合約60萬台幣),預算最高的則約六到七萬美金,既使加上其他相關支出,總預算仍是低於十萬美金(約300萬台幣)。 但作品完成之後,因為馬來西亞當局嚴格且保守的審查制度,這些獨立電影很難在當地院線上映,例如胡明進從影至今僅有《大象與海》在馬來西亞進行過院線發行,而他拍攝《偷・情》時也清楚知道該片不可能通過電檢,但若進行適當修剪,則有機會在有線電視播映。被問到身為大馬創作者,卻不能讓馬來西亞的觀眾看到自己的作品,胡明進說:「世界很多創作者的作品都無法在自己的國家放映,這也是我的挫折。同時,發行需要太多資金與工作,而當年《大象與海》進行院線發行的時候,還曾以倒貼成本的方式賣票給學生,結果真的進場看的觀眾大概只佔了六成。相較之下,在各地電影俱樂部進行小型巡迴放映,反而是更好的辦法。反過來看,可以在電視上放映也很好,例如透過電視頻道放映,現在人們還再討論我2009年的《遺情》,現階段希望可以透過各種管道啟發一些人接觸電影,電視的觸及率可能更好。 」

但胡明進也用實際地態度看自己作品的觀眾,「每部片的觀眾都不同,《哈利波特》在全球可能擁有五億觀眾,但小眾電影如果能在全球擁有五千位觀眾,也是很成功的作品。我的電影透過參加各國的影展,大概可以獲得五千到一萬個觀眾,觀眾的反應與觸及都超過我的預期,所以我認為自己的藝術片作品是很成功的。」 而他也在從影的過程之中不斷修正自己與觀眾的距離,「我的想法在這幾年間不斷改變,一開始我真的完全不在意觀眾,只想用自己的方法拍電影,但數年前之後我的想法開始轉變了,隨著視野的開展,我開始思考觀眾、也有更多故事要說,自己變的比較不那麼正經八百,開始覺得拍個有趣、易懂的電影也不錯。」

《偷情》劇照。

在獨立與商業之間切換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以拍攝獨立電影起家,並身為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的一員,胡明進卻極力避免自己被定位為獨立導演或藝術片導演。而他的確也拍出了幾四部商業作品,其中還包括一部首映當週就站上票房榜第二名的喪屍片《吉隆坡喪屍》(KL Zombie)。胡明進坦言在馬來西亞很難只靠拍攝獨立製片生存,「我很想探索商業電影,對我而言拍商業片很有趣,也像充電(refresh),讓我暫時從我作品中的沈重題材脫身,把頭探出水面重新看清自己的位置,再回到水中,比較不會在獨立製片的深海中迷失。」例如他今年受釜山影展之邀拍攝了紀錄片《眷念重來》(Return to Nastalgia),影片以輕快的敘事節奏述說他和團隊尋找史上首部馬來西亞電影的過程,還在影片的最後依照劇本重現了電影場景,這次的拍攝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充電兼衝刺的經驗。

談到未來的計畫,胡明進將在明年三月開拍下一部商業電影,工作團隊也正在醞釀另一個商業題材,希望在銀幕上重現馬來西亞羽球國手稱霸湯瑪斯盃國際羽毛球賽的榮耀歷史。他也一直在馬來西亞尋找新銳導演、製片,更感慨很多馬來西亞的年輕人對藝術片或獨立電影的興趣不高,下一個世代對Youtube更感興趣。但對於大馬獨立製片的產業環境,他也看到一些曙光,過去馬來西亞國家電影機構長期忽略獨立製片的發展,直到過去一年才公開支持年輕獨立創作者,他也希望相關單位未來還能繼續落實他們在政策與教育上對電影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