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功的冒險,並不是失敗: 專訪紀錄片《夢想海洋》導演王威翔、企劃王藝樺

525
2015-09-19

近期上映的紀錄片《夢想海洋》記錄了退休教授蘇達貞帶領一群年輕人準備征服太平洋的過程。蘇教授和兒子都喜歡大海,但兒子卻不幸在一次潛水的過程中喪生,他將這個悲痛化為成立「蘇帆海洋基金會」的動力,更想要完成和兒子的承諾,帶著一批年輕人用自己打造的帆船環遊世界。

從甄選團員、環島集訓、設計船隻、到準備出航,一切看起來就像是近年我們所熟悉的院線紀錄片,講冒險、追夢想,還有將人生的遺憾轉為更大的目標,但就在影片的情緒看似就要在啟航那一刻來臨而推至最高點時,冷不防出現一道反高潮——蘇達貞教授從自家後院航向與那國島的計畫,無法完全通過相關法規的許可,航海計畫在出發的前三天緊急煞車,學員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與生活。直到這一刻,這一部紀錄片才似乎從熱血情緒之中被拉回現實社會。也有賴拍攝團隊面對意料之外的發展時,仍忠實且內斂地處理後續發展,讓本片避免以濫情收尾,並且留下意味深長的問題讓觀眾慢慢消化:不成功的冒險,一定代表失敗嗎?

現實生活不會照劇本走

這是王威翔導演第一次拍攝紀錄片,在接下任務之前,他已經知道蘇教授的計畫,也配合航海計畫設好劇情大綱。「教授給劇組和拍攝團隊的感覺,一直是這個計畫一定會成功,我記得8月25日我們還和製片討論機票的事情,都已經訂好票了。」本片導演王威翔說。聽到蘇教授在最後一刻說出「沒辦法,今年去不了」時,他和拍攝團隊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原本都想好會後一個鏡頭要怎麼拍了,就是一艘船遠遠從鏡頭彼端出現,字幕打上『沖繩・與那國島』,電影就可以結束了。」王威翔回憶。好在當時拍攝團隊仍先紀錄了所有的後續進展,王威翔才用兩個多月的時間慢慢梳理出結局的敘事架構。

本片的企劃王藝樺在團隊負責替導演編排敘事的架構,以及協調每一天的拍攝內容,角色像是劇情片劇組的編劇、副導與場記的綜合。回想當時聽到蘇教授說無法出海也非常意外,但是在完成拍攝整理素材和結尾時,她回想一開始自己為這部紀錄片所下的標語「當你決定出發,阻撓你的是這片海,還是你的心?」她認為,講故事的人就是要將有價值的人事物讓更多人知道,因此這個計畫發展到最後的結局,不應該用失敗來定義。「我回頭思考,要讓主流社會覺得『沒有出發就是失敗』也能是一個有價值的經驗,我們該怎麼做?」她回想自己對於蘇教授和其他身邊長輩的觀察,發現這些長輩雖然不自我設限,努力往前,「但和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最大不同的地方,是他們沒有那麼強求,遇到挫折沒有那麼挫敗,所以在片中蘇教授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學員們會不會因為這一次的挫折,就從此放棄。」王藝樺回憶。


圖:蘇教授原計畫和學員搭乘獨木舟改造的帆船橫渡太平洋。

挫折不代表失敗,只是過程

因為這個意外的發展,也讓王威翔與王藝樺兩人從中學習很多,原本設想的喜劇結局沒有了,他們不得不思考現實丟過來的課題,再加上後來對於參與航海計畫成員的追蹤,讓他們思考「我們能不能不要覺得它一定是個結束,而是過程中的一部份,用這樣的方式來看,我們會重新看待成功和失敗的定義。」例如,當初的學員阿亮,在計畫被迫暫停之後,他選擇了留在蘇教授的基金會擔任秘書長,繼續和蘇教授一起為下一次的冒險準備。在影片結尾的字卡上,也可以看到不少成員繼續投入相關領域的推廣。不成功的挑戰,不一定代表徹底的失敗,有時他只是轉化成另一股潛伏的動力,蓄勢待發。

但是導演王威翔還是擔心觀眾對結尾的反應。「我相信這對一般觀眾可能是一個挑戰,我們太期待一部電影最後一定要有個結尾或Happy Ending。」因此,在剪接的時候他一直思考結尾的處理。王威翔很清楚的意識到他的電影是要進行院線上映的作品,因此他特別在意觀眾對於影片敘事的接受度。「作為一部上院線的紀錄片,我會思考到底要不要討好觀眾,如果結局是這樣,我是不是調整敘事的重心,好讓影片更具焦?」放大蘇達貞教授跟兒子的感情,強調教授如何化悲傷為力量,可能是一個作法。但王威翔決定不這樣做,「紀錄片處理的是別人的故事,有時會擔心我是否在操弄被攝者的情感,我會刻意避免。我不覺得一部作品為了博取更多觀眾同情,我就可以犧牲受訪者的角色。」對於結尾的處理,他最後也很坦然的面對這意外的結局,「或許有人認為沒有成功出發,電影就失去焦點,但是我覺得還好,這就是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會遇到的事情。」


圖:《夢想海洋》導演王威翔為獨木舟裝上GoPro攝影機。

用劇情片思維把握觀眾關注

但從言談之中,可以感覺的出來王威翔在過程中難免在意觀眾的接受度,或許這是因為劇情片拍攝的工作背景給他的影響,王威翔過去曾經擔任《賽德克・巴萊》的助導,以及《天台》的副導,也擔任過多部電影的視覺特效指導。當他在思考如何呈現《夢想海洋》時,他很希望電影的敘事與視覺手法可以吸引觀眾的注意力,「我覺得進電影院看戲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所以我們也剪進去一些有趣或反諷的事件、畫面,也加入多一點視覺的元素,讓一般的觀眾接受這樣的影片。」王威翔表示。

儘管希望電影吸引觀眾,但就如前述所提,王威翔不想消費被攝者的情感作為影片的賣點,這樣的尊重也可以在他們訪問蘇教授談論愛子的過程中看到。王威翔在前期研究被攝者資料時就發現,蘇教授和他兒子之間的感情,似乎是這個航海計畫的重要因素,因此一開始在紀錄片大綱之中,也先規劃了一條敘事線想要處理這個主題。而在拍攝和大家相處的過程中,他和王藝樺發現這件事情越來越重要,因此慢慢嘗試請蘇教授談談這段回憶。一開始教授拒絕了,直到兩個月後才打開心防和威翔與藝樺談這件事。「在這段時間裡,我沒有一直追問教授這件事情,我只和他聊他認為《夢想海洋》是什麼樣的紀錄片,他說『這是一部驚濤駭浪的紀錄片。』我告訴他這是我做不來的,我說:『這是一個以人為基礎的紀錄片。』後來他才寫信告訴我們『我準備好了,你們想拍隨時都可以。』」王威翔回憶。但聽到蘇教授談起傷心事,當時負責訪問的藝樺也陪著教授流淚。「我不喜歡讓別人去回想不愉快的過去,但是我還是希望這樣的事情也可以鼓勵更多人。看到教授願意散盡家財為夢想努力,我相信他背後的愛是很龐大厚實的。」王藝樺說。

在心裡埋下一顆逐夢種子

不僅在與被攝者之間的關係與倫理,以及對於意料之外結果的處理上,第一次拍攝紀錄片的王威翔與王藝樺都從中學到很多經驗,和蘇達貞教授的相處也讓他們獲益良多,王威翔便受到蘇教授的處世哲學啟發,「在他的為人處事上學到,我學到有些事情你不要想太多,想越多反而越來越害怕,不如直接去做,做了就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也許真沒想像中可怕。」王威翔說。

因而,《夢想海洋》對他們而言,並不單是一部教育大眾重視海洋生態、海洋文化的紀錄片。「這部片最主要想讓所有看到這部片的人,可以因為蘇教授的故事,開始讓自己心中想做的事情的種子從此萌芽,但這部影片不是一針見效的特效藥,但我相信它的餘韻卻可以一直放在心中,是一個會慢慢醞釀、發酵的種子。」王威翔在訪問的最後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