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鼓聲－<br/>社會公義獎入圍影片《流浪的狗》林英作導演專訪

一場偶然召開的同學會，老同學們早已有不同的成就，而主角林錦賢已逾五十歲，仍在學校與學校之間不停流浪。不被主流價值認同的他，就如同一隻不被接納的流浪狗，四處飄泊……

「遇到一個與我氣味投合並且信任我的角色，是拍攝紀錄片剛開始最重要的事情了」，林英作說。導演林英作，出生於宜蘭，成長於台北，畢業於台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曾經拍攝紀錄片《宜蘭魁儡戲》，紀錄精彩的宜蘭魁儡戲的消失過程。

數年前，接受宜蘭文化局拍攝邀請，他決定先行走訪童年記憶中的宜蘭，探索河岸旁的人事物。毫無頭緒的他，向居住在河岸旁的朋友們打聽，發現附近住著一位十分「特別」的人，也就是《流浪的狗》的主角林錦賢先生。帶著交朋友與好奇的心，漸漸被他獨特的經歷與個性所吸引，林英作拾起攝影機開始了拍攝的工作。

「我的紀錄片發展是順其自然。與他(林錦賢)相處久了，影像也紀錄的越來越多，收了一收，就覺得這個人就能講一個故事！」觀賞影片時，不難發現許多鏡頭十分貼近林錦賢的平日生活，成功拍攝出主角的真實感。而林英作導演在專訪時也透露《流浪的狗》的拍攝過程比較即興，主題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因此反而蒐集到許多意外的驚喜，例如影片開頭的同學會及林錦賢與好友一同前往澡堂的小插曲。

影像創作與社會責任

「有人會問我拍這些紀錄片，對文化保存有沒有特別的想法。就目前來講，我拍的這些東西都是為了在消失的過程中把他們紀錄下來。因為我意識到這些文化或是這些人曾經很精彩，於是身為一個影像創作的人，我盡力把他們紀錄下來。影片有更多人欣賞，這是我所樂意見到的；假如影片放映之後能讓更多人討論，肯定是更棒的一件事情！但能否真的為社會帶來什麼立即改變，我並不確定。就我而言，我主要是站在長遠的影像創作角度來看我的作品能否為社會創造一些意義。」

如同拍攝《宜蘭魁儡戲》時一樣，身為一位專業的影像創作者，林英作對於已經消逝或正在消逝的美好事物，總是抱持著些許感傷的使命感，希望用影像為社會保存一份美好的記憶，並期待影像能喚起公眾更多的論述與對社會的關懷。

生活在鄉村的流浪者

「其實我曾經拍過城市的題材，是關於流浪漢故事的劇情片。在城市之中，流浪漢很容易生活，資源是取自別人丟棄或是施捨的東西；而鄉下過的是另一種比較自在、自給自足的生活。比方說我在宜蘭的長輩們總是知道那種花草可以拿來養雞養豬、那種菜葉可以拿來治傷止血，對周遭環境十分了解。但在都市生活的人們，對環境的了解就十分缺乏，甚至可能連街坊鄰居都不認識。」

在早先的作品《熱舞天堂》中，林英作嘗試拍攝城市邊緣的流浪漢。在本片中，再次碰觸了「流浪」這個議題。不同於過往的經驗，他在這位鄉間流浪者的生活中，發現了一種城市所缺乏的生命力，一種與環境、與人互動的聯結性。

「一邊拍一邊覺得他就像一個真正的流浪狗。因為流浪狗的本質，就是擁有很強韌的生命力，什麼樣的情況他都可以活下來；比起現代人必須依賴龐大的資訊才得以維持生活，這種人的生命力確實驚人。當然流浪的狗也跟後來他的身份「流浪教師」有關，所以後來片名就取為《流浪的狗》。」

自我價值的追尋

「在遊牧影展放映《流浪的狗》時，現場的觀眾曾與我分享，說主角很有自己的堅持，在面對自己專業部分時，十分有自信。我的想法是，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但觀眾多少能在林錦賢的身上找到自己性格中的某一面，我是想要拍出這樣子的紀錄片。人性十份地矛盾複雜，在你尋找自信的一面時，一定也有自己不擅長、自卑的一面。我很希望把人的複雜面向拍出來，這部紀錄片的主角是個十分誠懇、坦率的人，許多情緒不假顏色地直接就表現出來了。」

影像創作者是一條相當辛苦且孤獨的路，也許是這個原因讓林英作遇見林錦賢，看見彼此都為了自己所堅持的價值努力不懈時，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同學會時，大家很驚訝他(林錦賢)現在這麼會講話。小時候他因為道地的閩南語腔調與家庭因素，自卑到不敢開口講國語。我對這種先天的不公平是同情的，也會在意這樣的人之後究竟過著如何的人生。林錦賢就是在先天的不公平底下，在閩南語的研究中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

即便家人對他逾五十歲了生活仍飄泊不定抱怨不已，但他仍能對文史工作堅持不懈。「如果一個人無法跟上同伴的腳步，很可能他聽見的是另外一種鼓聲，那麼就讓他隨著它所聽見的節拍去吧」，《湖濱散記》的作者梭羅如是說。

林錦賢老師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為社會保存了許多即將消逝的閩南語文化。在我們眼裡他可能如同一條「流浪的狗」一般，會對他四處流浪的生活無法理解。專訪結束了，我的心底卻漾起一陣感動，對林英作導演與林錦賢老師的堅持感到佩服不已。也許，他們只是聽見了另一種鼓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