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電影大師勞勃‧阿特曼致敬(2)︰《堪薩斯情仇》、《漫長的告別》、迷你電視影集《選情告急》

86
2013-07-05

本期「大師精選」接續上期向已故電影大師勞勃‧阿特曼致敬的專題,由林蕙君、陳佳瑜以及黃怡玫分別介紹阿特曼另外三部傑出的電影作品:《堪薩斯情仇》(Kansas City)、《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以及《選情告急》(Tanner '88)。其中《選情告急》為十一集的迷你影集,阿特曼在一九八八年美國選戰正酣之際,讓他的主角真的投入選舉以假亂真,讓影片在真假之間產生諸多有趣也發人深省的片段與效果。在北高市長選舉進入最後倒數時刻的台灣,再重新回味阿特曼這部電視迷你影集系列,定能別有一番體會。



堪薩斯情仇



《堪薩斯情仇》(Kansas City)是勞勃阿特曼在1996的片子,延續著一貫對政治的關切,也延續著像《納許維爾》(Nashville)一樣不絕於耳的敘事(diegesis)或非敘事音樂,這次阿特曼回到故鄉堪薩斯市,用鍾愛的爵士樂眷戀地譜下這部混雜種族、階級、黑幫和『民主』政治的犯罪片。



說這是一部女性電影,一點也不為過。片中最耀眼的莫過於飾演帶著濃濃鄉音動作粗俗的Blondie的Jennifer Jason Leigh和飾演癮君子卻頗富心機的政治家太太Mrs. Stilon的Miranda Richardson之間的互動和對決了。Blondie是美國中西部大城市中汲汲營營為營生的白人女孩,丈夫因為不小心惹上了地下世界的大哥Seldom Seen,單純天真地愛著丈夫的Blondie該怎麼做才能救出心愛的丈夫呢?她選擇在選舉的前一天綁架政治家的老婆Mrs. Stilton。挾持過程中,Blondie看似強悍、主導一切,但她卻常常不經意地流露出真情,著迷於愛情電影,自認為長的像電影明星珍哈露(Jean Harlow),Blondie的真摯正是她的弱點,我們似乎可以料到她不會有好結局。相對地Mrs. Stilton因為鴉片上癮,總是昏昏沈沈神智不清受控於Blondie,但是愈接近結尾,我們卻發現她愈來愈清醒。有一幕她和Blondie一起躺在床上,Blondie沈沈睡去,我們卻突然看見Mrs. Stilton倏地睜大了雙眼。這一幕等於是預告了這兩個人的結局。Mrs. Stilton最後說的一句話更是諷刺:『你知道我今天沒做什麼事嗎?我沒投票。(You know what I didn’t do today? I didn’t vote.)』被挾持了一整天,最後還殺了人,Mrs. Stilton關心的卻是選舉。這是勞勃阿特曼給1930年代的美國民主下的一個令人震撼的註腳。



本片除了政治諷刺味十足的主線故事外,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大塊大塊的爵士樂拼貼。但同時這也是造成這部片毀譽參半的因素之一。在台灣喜歡爵士樂的人,把這部片的原聲帶當寶一樣,在地下流傳著,但在沈醉於樂手精湛的即興演出的同時,卻抱怨故事不好看。影片色調偏暗,整個故事發展在一夜之間,雖說是犯罪片,但是也沒什麼驚險刺激的大場面。有些評論家則認為,大量和劇情不相關的爵士樂拼貼,鬆散了故事結構和張力。對勞勃阿特曼來說,這是向爵士樂,向故鄉,向那個年代致敬的一部作品。他放進了所有他鍾愛的東西,然後看著他們各自發展、最後融合成一部電影。阿特曼在奧斯卡獲頒終身成就獎的感言中說:『我說拍電影就像在海灘堆沙堡,你邀請朋友前來,幾個人合力堆出美麗的建築,然後坐下來,看著海浪打來,邊喝飲料邊觀浪,讓浪花捲走一切,但那座城堡仍存在你心中。』這就是阿特曼拍電影的方式。(林蕙君)



漫長的告別



《漫長的告別》 (The Long Goodbye) 在阿特曼許多精采的影視作品中不算最突出的一部影片,尤其是和《外科醫生》(M.A.S.H)以及《霓裳風暴》(Pret-a-Porter)等有名的大作相比較,顯得份量以及代表性都沒那麼重要,然而如果單獨從欣賞的角度出發來看這部電影,還是可以發現許多阿特曼特有的風格手法以及影片的趣味之處。



私家偵探馬羅(Phillip Marlowe)因為好友泰瑞(Terry Lennox)殺了妻子而後自殺而捲入一連串的是非中。在被警察盤問後,馬羅堅信泰瑞不可能作出這種事而展開調查,在恰巧接受一樁妻子尋夫的案件時,意外發現這位請求他協助的艾蓮‧韋德(Eileen Wade)就住在泰瑞的隔壁。經過幾番風波後,馬羅意外發現了韋德太太與泰瑞之間的關係,以及泰瑞所涉及的複雜洗錢工作。韋德先生是一位因為自己幾乎江郎才盡而沮喪酗酒的作家,韋德先生的私人主治醫師與韋德先生之間牽涉了不可告人的金錢交易,而背後追索泰瑞所積欠大筆現金的黑道老大馬提又重重疊疊的交織出複雜的劇情。在韋德先生自殺後,馬羅抽絲剝繭的追尋真相,最後竟發現好友利用報紙詐死躲避風聲的真相......



《漫長的告別》是改編自雷蒙‧錢德勒 (Raymond Chandler)著名偵探小說,也是大家公認錢德勒這系列最後一部傑作,The Long Goodbye。影片主角菲力普‧馬羅(Phillip Marlowe)在錢德勒的筆下,是一位冷峻、堅毅,有著不凡洞察力的私家偵探,在影史上也曾有許多著名的影星扮演過馬羅這個角色,譬如亨利‧鮑嘉就曾演出這位英俊挺拔性格又不失犀利諷刺的小說人物。然而到了阿特曼的手中,馬羅有了不同的生命。阿特曼找來艾略特‧古德(Elliot Gould)演出這部電影,古德的馬羅和鮑嘉的馬羅比起來,也許不若鮑嘉形象那般英挺經典,然而影片中不時對著自己自言自語,有著獨特性格的古德,與已經近乎神格化的鮑嘉比起來,更多出幾分趣味及人性。在影片中可以看到馬羅為了愛貓而跑到超市去和店員鬥嘴,或者是和自己雇用的屬下開玩笑,言談中不時流露出的機智在在顯示出導演阿特曼特有的幽默感。然而這樣的馬羅似乎不被美國觀眾認可,在當時上映之後馬上慘遭錢德勒忠實讀者以及鮑嘉影迷的批評,在票房上更是慘遭滑鐵盧。如今相隔三十多年再看這部電影,觀眾們對於古德自然的肢體的表現以及精湛流暢的演出終於有了肯定,而對阿特曼特有獨到的"maverick"(不流於俗)精神也讚譽有嘉。



正如評論所說的,反建制、反類型,偏愛描寫人間眾生相,借嬉笑怒罵去嘲諷時弊政局、還有人性是阿特曼的特徵。阿特曼讓演員即興自由發揮,由其是對白的斷斷續續、重重疊疊來製造趣味性。在中,阿特曼讓人不經意的沉入整個影片拍攝的年代,也就是濃濃的1970年代的時代氛圍中。從影片中喜愛模仿好萊塢巨星的社區警衛,已經可以依稀看到九零年後阿特曼諷刺好萊塢名人生活的影子,而時常作瑜珈冥想,群居而住的女孩們,把當時反戰的"嬉皮"精神微妙微肖的拍攝出來。片中一直環繞於耳貫穿全曲的主題曲The Long Goodbye有著濃濃的爵士味以及雅痞風,不停的以同一個主題變調的悅耳音樂,以及精緻的畫面構圖讓觀影者感覺觀賞影片有如在觀賞精緻的藝術作品一般。



影片最後的結局和原作大異其趣,在結尾拉著不認識的墨西哥老太太跳舞的馬羅,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動作,似乎正象徵著阿特曼對主流永不妥協的姿態。(陳佳瑜)



選情告急



1988年,已連任第二屆美國總統的雷根即將卸任,美國兩大黨-共和黨與民主黨-展開黨內總統提名人的初選,當時擔任副總統的老布希順利出線,民主黨內則有黑人候選人Jesse Jackson、麻州州長Kitty Dukakis等人競爭激烈。就在這漫長的黨內初選過程中,阿特曼與普立茲新聞獎得主Garry Trudeau共同創造了一位虛擬的候選人-Jack Tanner,透過類紀錄片的拍攝方式以及影像操作的技巧讓Tanner在《選情告急》(Tanner '88)十一集的迷你影集中與時並進地和其他候選人同時參選,影集中同時有演員以及非演員本人的演出,甚至剪輯出Tanner與其他候選人的互動畫面,使得Jack Tanner宛若真實存在的候選人,揭露競選活動的完整流程與內幕操作,同時展現出媒體在選舉過程中的介入與操弄特質,也反映了阿特曼與Trudeau對當時政壇現實的批判。此影集在2004年美國大選之前再度於電視上播映,無獨有偶,當時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便是小布希,而阿特曼、Trudeau與演員班底再度團聚在每一集影集之前錄製一小段2004年當時的他們回顧1988年事件的感想;六年過去,演員們的確地老了、長大了,還有各自新的工作與生活,這些虛構角色的生命不再僅限被凍結於1988年的十一集影集中,他們成為真實的存在,人生獲得延續與再度展演的機會。阿特曼對影像媒體的特質掌握能力,在此影集中開展出不同層次的展現與辯證;劇中政治家所關懷的社會公平正義議題,其實也是阿特曼想要藉由以選舉熱戰為包裝的影集為弱勢團體發聲,尤其是毒品販賣、槍枝氾濫使得中下階層的青少年枉死街頭此一社會現實,即使在2006年的美國社會仍然是一大問題。在2006年看這部影集,其中新聞媒體對公眾人物的隱私侵犯、政治人物與媒體間的利益交換等現象只有每況愈下,民主時代的選舉制度勢必使得多數成為暴力,這些結構性的問題阿特曼在十八年前便利用普及的大眾媒體─電視─提出他的觀察與批判,但智者如斯都已往矣,除了將Tanner ‘88當作電視史上一次意外的形式突破與經典之作外,阿特曼的社會關懷是否能在美國主流電影界流傳下去並醞釀改變的力量?



離婚、獨自扶養女兒長大、和敵對陣營的選舉總籌是情侶關係的Jack Tanner曾經擔任國會議員,他對改善自己的國家有一份熱情,對於美國人進步的能力充滿信心,但他的政見、立場都還不甚明確;當年由於女兒罹患特殊疾病而退出政壇專心照顧女兒的他重視個人隱私,和政治立場上左傾的女兒感情親密,卻和退休將軍以從軍為愛國象徵的父親極為疏遠。Tanner要投入選戰,卻沒有失去個人性(或者塑造迎合媒體的個人形象)的自覺,或者反言之,就是由於Tanner拒絕放棄個人性才突顯出他的不同,以及作為一個凡人在利害關係如此錯綜複雜的選舉活動中所遭受的各種衝擊、覺醒、與轉變。先是智囊團中的攝影師將未經Tanner同意偷拍的激動演說場面剪輯為個人形象廣告帶,巡迴演說中一名身懷兵刃的男子被誤以為是刺客反而使得Tanner的重要性激增,在女兒的慫恿下參加反對團體的遊行卻意外被捕,與敵對陣營選舉總籌的戀情曝光,到校園聆聽學生意見卻變成領隊要前往州政府抗議。各式各樣的突發情況發生在性格溫和的Tanner身上,他身邊的女人(尤其女兒和他的選舉統籌)卻是一個比一個強悍,也因此競選活動的過程中不斷出現為了勝選而不得不犧牲Tanner個人意願的決定。畢竟選舉不是單一候選人的事,而是相信著候選人的一整個團隊的意志展現。最後在民主黨內初選,Tanner以高票落選,在他個人已心灰意冷選擇接受結果的時候,他的競選團隊們相信他是能夠讓美國更好正確的人選,而繼續往獨立參選的路途邁進。也許是台灣的政治活動操作太粗鄙,也許是因為阿特曼希望透過Tanner這樣的角色帶給人們一些希望,Tanner ‘88中的政治活動是如此使人著迷,充滿著高張力與才智、創意的競爭,讓人再度燃起對民主政治、社會改革的熱情。(黃怡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