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驥談張作驥電影製作
由於一個台灣電影教材的計畫,我在去年底與今年初密集地訪問台灣電影界四位重要導演,請他們分別談一部我預備納入「1980-2005 台灣電影研究」的通識課程裡的影片:虞戡平(《搭錯車》)、王童(《香蕉天堂》)、萬仁(《超級大國民》)以及張作驥(《美麗時光》)。訪談的方式是隨著影片的放映,我提出一些與影片製作、形式風格或是時代背景的問題,由導演回答並錄音。透過這個訪談,我希望上課的學生能夠在課堂裡聽到導演們自己對於影片的現「音」說法。由於訪談的時間都大致與影片長度同(《香蕉天堂》因片長超過二小時例外),因此每位導演都提供十分豐富的創作經驗分享以及對諸多議題的觀察與看法。在與張作驥導演的訪談內容中,我特別針對他十分辛苦的「獨立製片」方式提出幾個問題,就在他的新片《蝴蝶》獲選入今年柏林影展之際,以下節選張作驥導演的訪談內容,可以讓國內觀眾一窺他在花了五年時間完成《蝴蝶》之後,關於電影製作他有些什麼新的體悟與想法。
林:在拍電影的時候,您會顧慮到這鎖定的觀眾是誰,或是你有要在劇情以外傳達的特別的象徵意義?
張:對象是吧?
林:對,對象,還有您的電影您會不會刻意的希望它有一種關於台灣的…
張:會,我會,對象沒有,只要你能買票就可以了,我們要做商業電影的,他要能買票,這就是為什麼那時候我一直講這話的時候很多人說那你去做啊,做看看啊,我說那怎麼做呢?電影故事很難分誰好誰壞,對我來講電影很難比啦,我說那就這樣好了,我包戲院,我對我自己張作驥負責,我只要拿輔導金的電影我一定包戲院,我對不起納稅人嘛,我包你一個月一定有電影,看不看我是沒辦法,但是我一定有這一個月,所以兩部片子我都是這樣子,那你第二個是說特別的含意是嗎?
林:就是到目前為止您的幾部電影都是您自己編劇嗎,基本上都還是跟您的生活經驗扣得蠻緊的是不是?
張:不會啊,有些我沒有經驗,像【《美麗時光》裡】他們在海底講話我就沒經驗。我覺得養海水魚我沒經驗,兄弟我也沒經驗,只是我們可能,有些是想像啦,有些是怎麼講,我們也希望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如果我是觀眾的話,我希望能看到另外一個角度的東西,我很怕人家看我的片子睡著。
林:這個片子應該是完全不會吧…
張:這個歐?不知道耶,我從來沒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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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對於獨立製片這件事情,就我讀到的資料裡面,好像最早是因為跟一家公司拍《暗夜槍聲》...
張:張之亮,香港的。
林:後來好像那次的經驗讓您決定,在獨立製片上要有完全的主控權?
張:是不是那個電影我不清楚,但是那個電影我在爭取,就是你要讓我,因為不同文化你怎麼去看待我們這種台灣的東西,題目叫做「兩岸三地不同風格不同題材的電影」,標題就是這樣,那你怎麼跟我說我剪的版本香港觀眾看不懂?當然看不懂,一定要字幕啊因為我是講台語的,那我一開始接那個片子的時候我的希望是說OK你是監製我是導演,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兩個字來跟我談?用說服我,我可以改沒有問題,他們香港是走製片論的,他們怎麼改就把我片子改得一塌糊塗,他自己改啊,就帶了一個僑生回去香港幫他弄,我都已經做好了,還沒有MIX DOWN,就把底片全部送過去。我再去看的時候,因為他們聽不懂,聽不懂怎麼辦呢,對白本拿出來刪對白,再看看不懂就加字幕好了,我今天去了哪裡我心情很好,然後就下一場,變成這樣以後。香港電影節我也去了,看到他在台上講話,我當場三字經就直接罵了。當然沒想到《忠仔》碰到他,在大陸珠海電影節,是他頒給我獎的。我當然是在後台跟他謝謝,因為沒有你就沒有我了,我們沒有堅持什麼,我只是覺得你沒有給我空間做事,我總覺得你只是在消化預算。三種不同風格的但是你希望是同風格的,那我們怎麼同風格?大陸那個是拍吳子牛,他拍什麼火狐狸什麼的,香港是拍《向左走向右走》,好像一個可樂的故事,就三個嘛。
一開始當電影導演的時候,還是覺得就是我們以前的悲情啊,班底都來幫我們的忙,到《忠仔》到《黑暗之光》,到現在都是有一群固定的一群。【《美麗時光》】這片子比較特別,攝影師是另外一個,攝影指導是陳懷恩,我跟他大概十幾年沒有合作了。很廣大,很多東西走大景深大鏡頭,我非常不舒服都剪掉了,還是走到自己習慣的角度。唯一整個片子比較有特點的就是,因為懷恩不算我的班底,他認為《黑暗之光》如果在攝影上更好的話會更好看,所以他覺得他要來幫我拍《美麗時光》。
林:拍完《美麗時光》之後就是《蝴蝶》,您大概做了五年,我們知道做得非常辛苦。
張:還好啦,自作自受。
林:我想問像這樣的經驗有沒有讓您改變像是這樣純粹獨立製片的一種拍片模式。
張:有改變,有改變的過程我還在掙扎,就是我必須跟大片商靠攏,因為我沒有錢。其實拍到最後你引以為傲的自主權,當然他可以一直給我啦。以前我一直負債拍,那負到一種程度我沒辦法了,再加上我之前那個電視劇,發現說超過太多了,可能承受不了了。那在這個情形之下我再去拍《蝴蝶》,一種是放棄,一種是拍啊拍下去,放棄可能更糟但是拍也可能更糟,因為你沒有經濟來源。當然還有自己的腦袋,我覺得想做動畫這件事情是想要跳脫一個寫實的概念,我可不可以真的寫一個很自由的。但是做不到,做不到的時候那怎麼辦呢?就是拖時間,拖到最後終於有個片商,有人願意幫我忙。他告訴我很簡單的理由,我每部片子他都看,他最喜歡《忠仔》。我說歐這樣子喔,所以我跟他見面三個小時,大概兩個半小時談《忠仔》。我覺得還好,我以前還蠻認真拍的,那我就請他來救我這個東西。在這過程裡面我覺得有另外一個原因是,我所有的TEAM裡面很多人很苦。我一直沒有讓大的資金進來,讓我的TEAM去變成收入穩定,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所以我今年可能希望走預算制再高一點,配合所謂製片論的,比如說幾家公司,然後跟我合作的人是有很高收入的,我希望是這樣子。我覺得當導演的人你名都拿了,但是他們都拿不到,然後默默的在那邊做,這幾年來,然後我這七年也一直在搞技術組,搞我們公司的技術組,訓練很多助理。但是覺得不行,我必須回頭是岸,趕快寫東西,這比較重要。
林:這樣的轉變您會不會擔心,可能會失去掉以前有的什麼?
張:我也有擔心,可是我覺得我一定會說服對方讓我全然的作主。只是發行這件事情就有點難了。當然我還是覺得我的工作是,進戲院裡面的東西,觀眾如何進戲院我真的要交給專業的。我們怎麼配合我不知道,但是我也希望跟我們一起做這件事情的人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顧,得到該有的尊嚴,這是很重要的。
林:如果是一個很難做的片子,拍完之後可能在發行上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所以會不會您以後比較跟片商結合的拍片方式,發行的考量就會進到您的片子?
張:在製作上?嗯,盡量減低吧,或這是這樣也有好處吧,就是彼此,如果那是一個進步的話。如果說像你叫我來拍《忠仔》,找一個大公司跟我談,第一個他不會讓我找那個誰嘛,那個阿忠嘛,這就是我現在在跟他們談的事情裡面一個很重要的。就是你願意接受我的想法投資我拍片,你不給我自主我等於污辱你投資我,因為你是看我前面的什麼東西嘛,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要這樣做才會有,那你不信你就不要找我投資,我當然會倒過來看啦,希望這樣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