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所有的,鏡子裡的愛麗絲 ─ 看《愛麗絲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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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05

她們幻想自己是某個角色,然後拿數位相機互拍、自拍,抽大量的菸、把一個房間漆成紫色。



當她們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她們成為自己想要的某種形象,完成了自己。常常自拍的結果,她們鍛練出面對鏡頭的訣竅:拍出來的照片,一律大頭狗姿勢,仰頭瞪著鏡頭,確保眼睛大,下巴小。加上花邊,調過色差,po上網或化為小貼紙貼在任何地方。



鏡頭的前面是自己,鏡頭的後面是自己。電腦螢幕的前面是自己,後面也是自己。



電影《愛麗絲的鏡子》令人聯想到「自拍」這件事,鏡子的兩端都是自己,既公開又極度隱私。儘管情節像是日本電影《花與愛麗絲》,都是二女愛上一男,台灣版的女子雙人組電影。然而《愛麗絲的鏡子》裡的兩個女孩是如此清醒與自覺,她們從頭到尾都不是日本純愛電影那種、在四月櫻花下逆光迷濛的高中女生。她們肩並肩走在和她們的穿著一樣披披掛掛的台北街頭,有如女巫白晝現身,既濃豔又乾淨,既假又真。



差別就在於自覺。



我們大可以把《愛麗絲的鏡子》與《最好的時光》、《千禧曼波》相比,去討論取材自同一故事、真人與扮演之前的差別。不過,《愛麗絲的鏡子》既然已經處於一個非常後設的情境之下 (由歐陽靖演出她自己,並且在舒淇扮演她之後扮演她自己),電影中的真假層次原本就已機關重重,所以,《愛麗絲的鏡子》能夠在這樣的先天條件下達成意外的神采,關鍵就在於導演姚宏易充分掌握了那份自覺。



《愛麗絲的鏡子》並不像侯孝賢的電影一般,用一種穿越層層時光的「神的眼睛」,去諦視芸芸眾生的一舉一動。姚宏易的鏡頭顯然更緊貼片中的角色。與《最好的時光》中〈青春夢〉相似的幾場戲就可以看出兩者之間的差異,譬如以中鏡位跟拍男女主角騎機車奔馳,或是兩人拿著日光燈座親吻纏綿的戲,在侯孝賢的鏡頭下,觀眾感受到光影流轉在膠卷上凝結的詩意,對於凡間種種的不忍;然而在姚宏易的鏡頭裡,卻傳達出一份雜亂中的速度感與肉感,真刀實槍扎進身體裡的緊貼,就像從口袋裡拿出兩根手指就可以操作的相機,隨手拍下一小片的街景、一頓冒著熱氣的晚餐、一瞥鏡中匆匆的自己,一時之間,也許來不及平心靜氣凝視它,但是當下


的情緒都完整保留了。



自拍是自覺的,它既親密又疏離。



正因為導演是這樣的緊貼,又這樣的疏離、隨意,所以我們才會看到電影裡的歐陽靖與謝欣穎,神奇的在電影的行進中錯位。影片一開始原是以歐陽靖的觀點出發,到了結尾卻讓觀眾完全站在謝欣穎的角度看這個故事,中間轉換的過程竟如此地不著痕跡。想起來,還真是像極了無名小站繁如天星的網路相冊,在一張照片與另一張照片、一個部落格到另一個部落格、(如果你願意) 可以永無止境的連結旅程之中,相簿主角不停的變換,從A換成B是如此自然而然,自然到其實那所有的ABCDEFG……看起來就像同一個人的不同裝扮,看起來,對,就像鏡子裡的愛麗絲。



我們早已模糊了哪張臉孔該配上哪個暱稱,那所有所有仰頭看著鏡頭的大眼小臉長睫毛,漂亮但廉價的愛麗絲,卻比任何寫真集的女主角,更能讓你想像她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