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台灣國際女性影展:紀錄身體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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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05

身體會老會痛會生病會消失也會激發出無限的喜悅與快感。這些身體的感覺一方面是身體本身的物質性所帶來的生理經驗,另一方面這樣的生理經驗與社會文化的常理與規訓密不可分。我們的文化對年輕身體的慾望常常使得我們那不可避免老化的身體感到焦慮與羞愧。同樣的,當我們的社會把女人看成男人的附屬品時,男人便可以擁有與侵犯女人的身體,於是女人的身體經驗與恐懼密不可分。這些社會文化所建構起來的「常識」規訓並限制了我們如何看待與詮釋我們的身體經驗,而我們的身體便在身體物質性與社會規訓的交錯下開展不同的生命經驗。

社會文化對身體的規訓通常是藉著建構「理所當然的常識」來達成其目的,而這個建構本身即是個不同利益團體權力鬥爭的過程,因此,我們所習以為常的觀念,都是權力鬥爭的結果。《性高潮有限公司》和《拍我:女模秘辛》這兩部電影處理的是有關女人身體的標準是如何被製造出來,以及不同利益團體在製造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性高潮有限公司》談的即是藥廠如何介入女人身體的論述,企圖建立一種新的醫學/性行為常識──在異性戀性交中有性高潮才是正常女人該有的性經驗,如果沒有性高潮或是沒有性趣,那這女人就患有女性性功能障礙,需要使用女性威而鋼來治療這個疾病。不同的藥廠與名醫合作利用各種傳播管道,目的就在建構「女性性功能障礙」作為一種生理疾病,並努力開發新藥,從中獲得巨大利益。然而,就如紀錄片中所記載的,女人的性趣並不是單單的生理現象,可以用一顆藥丸解決,好的性經驗需要有「好」環境的配合,包括好的男女關係,男人關照與溫柔等等,而且,每個女人都是特殊的個體,沒有一種訴諸四海皆準的性感覺準則。

《拍我:女模秘辛》談的是我們社會文化對女性美的標準──青春的肉體與時尚的包裝──是如何被時尚工業製造出來,以及在裡頭工作的「勞工」──模特兒──的甘苦談。在大家所欣羨的亮麗的模特兒生活下,我們藉由曾經是名模的導演進入黑暗的角落。在這裡,模特兒只是個物品,隨人擺佈,同時還必須忍受來自攝影師的性騷擾。雖然說模特兒賺的錢很多,但是她們在出名有檔期時,需要無日無夜地穿梭在倫敦米蘭巴黎等城市拍攝,而且她們的汰舊率很高,很快就被更年輕的新人所取代。有趣的是,當這些模特兒為我們設下美體與美貌的標準時,在攝影師與設計師以十二到十六歲女孩身材為標準的眼中,她們還是不夠完美,而這些外在的眼光與內在的監視使得她們對自己的外貌與身材充滿焦慮,覺得自己不夠完美。

時尚工業以小女孩為標準所製造出來瘦巴巴的身體美學讓很多的女性感到焦慮,覺得自己不夠美麗。《蘇菲亞的觀察日記》談的就是一個小女孩拿著攝影機發現並記錄她姊姊因為渴望有模特兒的纖弱身材而絕食。當輕飄飄的身體作為女人的標準時,姊姊在日記中寫道:「輕飄飄的身體讓我感到無比的強壯」,而這輕飄飄的身體也將如蝴蝶般消失在這世界。然而除了消失於世界外,不同於這些主流媒體所展現的瘦弱美體如何找到生命的出口?「生命出口」記錄的是一位因為車禍而殘廢的女孩,席夢娜,在祖母死亡之後到養老院與年終老人分享他們最親密的死亡時刻。在這裡,我們看到主流媒體所隱藏起來那一張又張充滿滄桑與歲月的臉孔,以及他們面對自己失去行動力與生命尊嚴時的辛酸、憤怒與卑微。我們也看到席夢娜因著自己不完美的身體與生命,努力地給予這群老人生命的感覺與尊嚴,並以此作為自己逃避生命的藉口。席夢娜辛苦地活著,為的就是證明自己的完整──即使殘缺,她仍是一個獨立而且不需要他人的個體。然而,照顧這群老人,讓她體會到人體的脆弱,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依賴性,最後她敞開心房接受了她男友。

嬌小瘦弱無殘缺的女體。和男人一樣從異性戀(被)穿刺的性交中得到快感的女體。這些身體的論述皆是以男人為主體,以男人觀點所開展出來的身體論述。男人在這個論述裡茁壯,擴大自己的身體與身體經驗,認為自己可以擁有一切,包括女人。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女人的身體是可以隨時被男人擁有與侵犯的。《難纏的艾拉阿嬷》、《終止暴力俱樂部》與《爸爸生氣了》談的是男人對女人的身體暴力侵犯。《難纏的艾拉阿嬷》之所以難纏,是因為她一直活在兒時被一群男人輪曓的記憶陰影下。她把一個又一個的來幫她的社工人員趕走,最後,她和一位來自俄羅斯的社工達成和解。艾拉阿嬷把想侵犯她的男人打昏之後,找來那位俄羅斯社工來幫忙。這個男人醒來後發現年輕的社工並且起意侵犯她時,社工把他打跑。這時候,阿嬷和平常不能溝通的俄羅斯社工找到了共同語言,他們的對話由「我聽不懂」( I don’t understand) 變成「我懂了」 (I understand)。不同國度不同階級不同年紀的女人,因為活在共有的男性暴力結構下,找到了共同的生命語言可以彼此支持與瞭解。

《終止暴力俱樂部》記錄的是韓國性侵害生存者的故事。被侵害的女性在女性主義團體「閒談」(Small Talk) 俱樂部中聚集,談論自己被侵害的過程並藉此療傷找到彼此的支持與鼓勵。這群女性,有的選擇在私密的空間裡告白,有的選擇在公共空間向大眾控訴,然而不管他們所選擇的形式是什麼,這些女性打破禁忌,打破性犯罪是女人之恥的概念,站出來向社會昭告,「被侵害不是我們的錯,而是施暴者的錯」。雖然在紀錄片中我們還是看到韓國父權社會很保守的看法,認為女性被強曓因為是女人引誘男人,因此女性本身要負最大的責任,或是處女膜破裂才叫強暴這樣的言論,但是我們也看到這群女性的生命力與女人結集的力量。

《爸爸生氣了》則是處理家暴對小孩的影響。這部影片以動畫的形式敘述了家庭中父親的暴力與母親的無力,以及小孩所受的心理創傷,而這樣的創傷只能藉由想像力來撫平。想像力把小孩帶到一個父慈母愛的世界,一個沒有恐懼的世界。

想像力也是這些影片逃逸父權的路線。如果說我們父權論述的目的在規範馴服我們的身體與身體經驗,我們身體的物質性也同時溢出這些規範,找尋新的出路。這幾部影片,每一部都記錄著父權形成的軌跡以及其施展權力的方式,然而藉著想像力與批判力,這些影片運用各種不同的電影形式,綜合各種電影語言,開創出極具親密性的電影美學,讓我們瞭解父權對女性身體的規範與傷害,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女人的生命力以及女性集體力量的顛覆性。

(本文作者楊芳枝為成功大學台文系副教授)

※ 「2010女性影展:玩酷影像、搖滾女孩」將於10/08至10/17展開,詳細活動資訊請見女影部落格:http://wmwf.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