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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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05

導演Atom Egoyan執導的「The Sweet Hereafter」(1997),是一個細緻而深沈的故事。細緻,在於它的敘事交織法:不僅有兩年前、兩年後的時間交織,還有不同主人翁內心掙扎的心靈交織,雖然敘事不停交織,劇情卻不曾混亂的彼此呼應,持續往前推進,越來越貼近「The Sweet Hereafter」的核心。深沈,則在於死亡事件的不停呼喚生者,直到生者被迫對自己之前的生命做出反省、對自己日後的生命做出抉擇,這種因死亡催逼而出的生命,就不可能是輕薄短小的內容。這部電影有非常多的內心戲,導演絕不明指的,要觀眾用影像敘事前後銜接對映,自己找出最深刻的答案,因此有蠻多的詮釋空間。

故事焦點是在一樁校車意外,校車翻落跌進冰封的河谷,最後只有女司機與一個女孩倖存,兩人都受了傷,女司機傷到脖子,但可以痊癒,而女孩,將終生癱瘓使用輪椅。

意外發生後,律師史蒂芬主動出現,他想爭取為這些死去孩子的父母興訴訟,告校車製造商,與負責維護鎮民生活安全的行政單位,當然,訴訟贏了大家都可獲得理賠,律師也能賺到律師費,若訴訟輸了,大家都一無所得。

史蒂芬是興訴訟的老將,很知道怎樣引發受難家屬的深沈壓抑。他說:「我知道你在生氣,我讓你有機會怒吼,我可以成為你的武器,我們得伸張社會公德,巴士廠商或市鎮公共安全負責人,一定有人失職,總有人得為這件事負責。我們得保護其他的孩子,保障未來不會再有意外。....」

史蒂芬巧妙的引導受難家屬的痛苦情緒,將之轉化為憤怒,並包裝成伸張正義美德的說詞,使興訴訟背後可能有的復仇動機與私利企圖被模糊掉了。

史蒂芬這樣做,不只是為了賺訴訟費,更是在平衡他自己的心靈。史蒂芬有個已入歧途不肯回家的女兒。當他手機響了,他跟鎮民比利說:「是我女兒,但也有可能是警察來電告訴我她死了。」比利不信任他,問:「你為什麼告訴我?」史蒂芬憂傷的說:「因為我們都失去自己的孩子。他們自傷、迷惘、迷失,等可怕的事情發生卻太遲了,他們走了。」

「為何這個苦難會發生?是誰該為此負責?」本是受苦難創痛的人,很合理的人性反應,但這個校車翻覆事件,萬一不是律師想的,該由巴士廠商、或市鎮公共安全維護人員負責呢?苦難創痛的情緒,是很容易被誘導的,它可能成為人性善良的昇華,它也可能成為人性邪惡的墮落。律師有這個資格來引導苦難創痛的情緒嗎?

談到這裡,我們會發現,導演Atom Egoyan的電影主題,經常迂迴往復於苦難受創這樣的主題,用各種方式在問:何以會發生?該不該遺忘?如何走出創痛?如何原諒?從他的「The Adjuster (1991)」、「Exotica (1994)」、到此文談論的「The Sweet Hereafter (1997)」、以及「Ararat(2002)),就像一首主題動機旋律的精妙變奏。

如果說,「Exotica」是在談創痛中的醫治,則「The Sweet Hereafter」就是在談創傷中的復仇。

電影最後將焦點集中於妮可這個唯一倖存的女孩。
透過一則畫龍點睛的童話故事「吹笛人」,畫龍點睛的說出妮可將創痛轉變成復仇、以宣洩痛苦的深沈心機。妮可看重的是這則童話的結尾:「失去所有的同伴以後,他再也無法忘記那些自己已被剝奪的....。」

於是妮可選擇說謊。她誣陷了女司機德洛麗絲,說是她的錯,因為她開太快了。訴訟終於因此輸掉。妮可成功的背叛了父親、嘲諷了律師、驅逐掉最溫暖最有愛心最沒有罪的女司機德洛麗絲,也讓全鎮過去的愛與祥和毀於一旦。一切起於「無法忘記自己被剝奪掉的」。妮可的世界與心靈都將從此徹底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