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愛、企鵝與導演之路──專訪《命中註定那頭鵝》導演楊宥瑜、監製劉宛玲

編按：新銳導演楊宥瑜擔綱編劇、執導，林奕嵐、詹懷雲主演，改編同名短片作品的《命中註定那頭鵝》描述一個鍾愛企鵝成癡的奇女子，在豔陽港都找到命中註定、促其勇敢追愛的那頭「鵝」；本片在 2024 高雄電影節世界首映，並在本月於院線與臺灣觀眾見面。本期《放映週報》專訪導演楊宥瑜與監製劉宛玲，由兩人分享本案緣起，與如何打造情節頗富衝突及幽默感的愛情喜劇，在女性創作視角下，也希望建立讓觀眾耳目一新的愛情電影風格。請見本篇專訪。

※※

愛情的起點，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個人的選擇？導演楊宥瑜以「企鵝求偶」為靈感，發展出《命中註定那頭鵝》──一部關於主動追愛、自我探索，以及愛情儀式感的奇幻故事。從製片轉戰導演，她不僅面臨角色的轉換，也在短片到長片的創作過程中，細緻雕琢角色，讓企鵝與釣蝦場的組合，成為臺式奇幻愛情片中獨特的浪漫場景。本篇專訪將梳理作品的誕生歷程，以及導演如何落實為一場真摯且幽默的純愛冒險。

從製片到導演：跨越界線的挑戰與學習

儘管畢業於臺藝大電影系，楊宥瑜當年選擇以論文取代畢業製作，未曾正式拍攝畢業短片。大一時，她曾執導一部無聲短片，卻自此未再嘗試。回憶當年，她說：「我對我自己不是很有自信，對這件事情感到滿害怕跟恐懼的，可是我一直記得當導演的這個感覺。」在從美國電影學院製片系藝術創作碩士畢業後，與劉宛玲、陳郁佳共同創立彼此影業後，她發現，自己仍有想說的故事。「我就告訴了我的夥伴們，希望她們支持我，她們都覺得我瘋了，說回去好好睡覺之後再講吧，然後沒想到我就開始寫劇本了。」於是楊宥瑜就此成為初心導演。

理性的製片與感性的創作如何平衡？楊宥瑜回應：「我一開始會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起初她確實以製片思維先行，比如說執行度、怎麼樣分配預算、資源在哪裡、目的在哪裡、商業性在哪裡等等。她會有意識地以過往經驗思考，如何與新導演合作，給予建議。但她發現這樣不對，「這些建議的確會影響我自己，接下來要如何安排先後順序。我讓自己盡量脫離那個思維。」她花費一段時間轉換心境。盡可能以導演本位去專注於說故事，檢視劇本的核心，判斷哪些元素該保留，哪些可妥協，避免偏離敘事重點。

製片背景使然，楊宥瑜時常用經驗去規劃期程，因此她選擇先拍短片試水溫。當決定「短片」媒材後，她直覺選擇愛情題材。因為她非常喜歡 90 年代的愛情電影，好比《新娘百分百》（Notting Hill，1999）、《西雅圖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1993）以及《獨領風騷》（Clueless，1995）等，雖然套路滿滿，卻仍令人著迷，於是她決定從愛情片入手。加上當時意外觀賞到企鵝紀錄片，被企鵝求偶的儀式感所深深吸引。她開始想像：「如果把企鵝的求偶行為轉換成人類情感，是否能產生浪漫又充滿儀式感的愛情故事？」《命中註定那頭鵝》短片版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誠如《命中註定那頭鵝》主角月鵝對企鵝的痴迷，楊宥瑜鍾情企鵝，亦曾參與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企鵝飼育照護體驗活動。監製劉宛玲笑說：「她是很少女心的人。她講起企鵝，就會興奮到停不下來。她知道很多連海生館的人，都不見得會知道的事情。因為臺灣並沒有研究企鵝的學科，她都是自己做的研究。」訪談過程中，楊宥瑜突然興奮地提起，日本西瓜卡（Suica）上的角色其實是阿德利企鵝，還補充繪者坂崎千春本身就是企鵝迷。足以可見她對企鵝的喜愛。

至於企鵝如何與釣蝦場結合，則來自於楊宥瑜幼年回憶。她分享父親熱愛釣蝦，小時候常常叫醒家人們，開車帶大家們去坪林溪邊釣蝦。當她決定以「企鵝」為主題，她開始思考該如何讓企鵝與臺灣產生連結：「這兩個這麼遙遠的素材，我要怎麼把它結合在一起呢？我就想到小時候成長的回憶，然後把這些東西放在月鵝身上，再把企鵝的東西加進來。」與此同時，除了企鵝會吃蝦的理由外，她更發現釣蝦場是國外旅客看待臺灣的特色景點。於是納入電影情節，企鵝碰上釣蝦場的臺式奇幻就此誕生。

從短片到長片：簡單奇幻愛情故事的角色深鑿

《命中註定那頭鵝》改編自同名短片。在短片裡，主角同樣是「月鵝」與「何德利」。熱愛企鵝的月鵝，意外遇見了穿著企鵝裝、做出企鵝求偶動作的何德利，就此展開追求。不過，短片版未交代月鵝愛企鵝的緣由，亦無其他配角。配角也僅有黃靈傑。長片版本則增加了月鵝的母親、乾媽劉美蓮、男二麥哲倫等角色，讓故事更具層次。

導演進一步分享劉美蓮的角色設計：她在關鍵時刻點醒甚至打擊月鵝。儘管篇幅不多，但劉美蓮在每一場戲都有很多目標必須達成，一方面要展現個性，另一方面要對月鵝當下情狀產生推進作用。宛如是母職的替代，她在幫助月鵝學習，理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至於麥哲倫，導演並沒有特定設定他與月鵝有曖昧情愫，但在故事上必須要有一名競爭對手與何德利對照。

由於長片在製作預算上優於短片，導演終於能拍攝真正的企鵝。畢竟短片版本預算有限，錢要花在刀口上，資源僅能放在劇情必要的部分。而企鵝不僅是商業賣點，更是角色情感依據，所以在長片開頭，導演特別安排家庭錄影帶片段。導演解釋：「我想要給月鵝更多情感上的依據，以長片來說，觀眾也比較可以進入這個角色。短片其實就是講兩個人的相遇，有很多奇幻的硬設定，我可以靠女主角很可愛撐過去；但到長片不能這樣。」為了鋪陳長片的情感說服力，她為兩位主角添加許多背景故事，讓角色長出骨肉與生命力。

之所以在長片版擴寫月鵝的母親，來自於導演對亡父的思念。企鵝對月鵝而言，不僅是她喜愛的動物，更寄託著對母親的回憶。月鵝小時候記得這些跟媽媽的美好回憶，所以她才會這麼愛企鵝。導演藉此讓主角的行動與欲求，有背後的情感支持。

監製劉宛玲針對短片改編分享見解：「短片最好不要有三幕。短片就是發生一件事情，然後有一個結果。可是這樣的架構放到長片來會很悲劇，因為內容會非常的薄弱。」鑑於短片跟長片會是同一個故事，跳脫短片架構去做長片故事是困難的，因此她與導演花費長達一年半去打磨大綱，才動手開始寫劇本。期間找來編劇陳群協助調整結構，協助深陷故事的導演跳脫既有思維。劉宛玲笑說：「從一個大齡製片轉導演，她很珍惜這個機會，非常願意被我們虐待。」

為何直跳長片？而不是累積更多短片練習。導演回應，自己在新銳導演裡年紀較長，希望快一點拍攝長片。加上有影視工作經驗，理解業界資源，省去盲人摸象的試誤階段。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群夥伴支持，好比監製劉宛玲，她可放膽去挑戰長片。像是監製知道月鵝進到海生館企鵝缸餵食是重要互動，但拍攝期間恰巧碰上企鵝孵育期無法進入。於是她們便討論保留預算，過孵育期再進行補拍。這證明她與夥伴的相互扶持。

命運要自己掌握：女追男的奇幻愛情敘事

《命中註定那頭鵝》核心講述自我努力。不管愛情是否命中注定，重點還是要努力，付出行動才會知道結果。這段愛情的英雄旅程，讓月鵝學習理解自己的真心所願。無論是企鵝或愛情，如果是想要的，那就要努力去付出行動去追求。倘若沒有試過，就只會事後懊悔。誠如劇中台詞：「明天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在這個當下，如果我沒有做這件事情，我覺得我會後悔。」

因此，電影定調為女追男的愛情敘事，這才符合導演心目中的女性自主。所以月鵝的告白是「主動」的。導演認為，「既然我都要講一個女生，她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要不顧別人的眼光，就是不要害怕。」因此月鵝的行動必須是主動的。

另一點值得討論是，儘管電影有接吻與下水的裸露戲，卻沒有一絲「情色」氣息。監製劉宛玲表示：「我自己有觀察，女導演跟男導演在處理談戀愛這個事情，會有點不大一樣的地方。」這歸因於導演楊宥瑜是非常純真的人，她看待愛情、接吻、互動都是非常理所當然的。連帶價值觀影響下，故事就不存在男女情感上的追逐與閃躲。

至於《命中註定那頭鵝》怎麼產生喜劇感？導演坦承，自己並沒有刻意寫喜劇，而是想寫出衝突之下的幽默感。她個人非常堅持林奕嵐要依照劇本，說出月鵝的臺詞。導演設定，月鵝對自己說的話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她不會有疑問句。當月鵝維持這樣的節奏與講話模式，就自然而然產生出喜劇氛圍。因此，不管是主動與命中註定，月鵝都是勇往直前。

男色時代：如何讓角色成為吸睛焦點

何德利這個角色，從短片到長片始終由詹懷雲詮釋。楊宥瑜形容，他不僅與角色性格相仿，熱愛釣魚與水上活動，甚至在非拍攝期間，也會自己租摩托車去釣蝦，宛如當地居民。

然而，長片版的何德利，原本被設定為遊走不定、不願承擔責任的漂泊男子。導演解釋，何德利並沒有處處留情，他只是不知道要什麼，所以有點渾渾噩噩。這與詹懷雲自身經歷頗為相似。演出《行動代號：孫中山》（2014）與《我的蛋男情人》（2016）後，他曾因對演員生涯感到迷惘而短暫離開影視圈。

《命中註定那頭鵝》短片拍攝期間，劉宛玲注意到詹懷雲的潛力，便推薦給謝沛如導演。當時《何百芮的地獄毒白》的弟弟一角尚未定案，讓他順勢加入。隨著相處加深，他們發現詹懷雲雖外表灑脫，實則內斂且在意成敗，甚至曾因試鏡失利而自我否定。這種「不期不待就沒有傷害」的心態，被投射到何德利身上。與此同時，短片拍攝後，導演與詹懷雲持續保持聯絡。考量到角色性格接近，以及過往的合作默契，因此決定讓詹懷雲續任何德利一角。意外沒想到，《影后》的播出讓詹懷雲聲勢大漲，從潛力股躍升為新一代當紅男星。

當前男色崛起，女性觀眾市場擴大，導演是否刻意安排詹懷雲展現身材，並在長片加入浮潛、出海等冒險情節？導演解釋，當時沒有想太多，也不管預算，就把這些橋段寫進劇本。因為必須要有「過程」讓月鵝與何德利認識彼此。怕海水又得做採樣研究的月鵝，碰上有船又會潛水的何德利，命中注定的巧合，讓彼此綁在一起。

何德利熱愛大海，日常沉浸於浮潛、釣魚、游泳等水上活動，住在舊帆船上也讓他更習於海上生活。導演笑言，裸露並非刻意安排，而是角色設定的自然呈現。在田調過程中，她觀察到船長與浮潛教練多習慣裸著上身，便依此要求詹懷雲。但詹懷雲膚色白皙，與經年累月受日曬的船員形象落差頗大。為求真實，劇組特別安排助曬，讓他的膚色更接近角色設定。

※※

訪談尾聲，導演總結：《命中註定那頭鵝》是一部關於愛與勇氣的電影。希望大家在看完電影後，從月鵝身上獲得勇氣，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與評價。沒有試，你就不會知道結果，與其事後懊悔，不如放眼當下勇敢嘗試吧！■
 
．封面照片：《命中註定那頭鵝》導演楊宥瑜、監製劉宛玲；攝影／蔡耀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