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笑中現細膩,觀愛情中的真真假假──專訪《我談的那場戀愛》導演何妙祺、監製陳慶嘉
編按:入圍第 61 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佳女主角,香港愛情喜劇《我談的那場戀愛》將在近期於臺灣院線上映。導演何妙祺與監製陳慶嘉兩人於電影產業長期合作,在支持新導演創作的「首部劇情長片計畫」下,兩人共同嘗試,不只要有作者表達,也要找回受觀眾青睞的香港電影活力。本期《放映週報》專訪何妙祺與陳慶嘉,談香港電影近況挑戰、《我談的那場戀愛》製作幕後,也從談及普魯斯特、張愛玲的字裡行間,見到歡笑中現細膩的情感表達。請見本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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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皆過火、盡是癲狂」,失序光影勾勒出城市霓虹、廟宇香煙,把無數情感與生命交織的青灰街弄,疊印成繁複瑰麗的畫卷,香港電影「敢拍敢做」的膽識,裝載激情、浪漫、和無限可能的異想世界,成為雋永不朽、令人流連的地景。
1990 年代末期,香港電影產業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亞洲金融風暴引發的經濟動盪,導致東南亞等重要外埠市場的票房大幅縮水,加上負擔不起高昂製作成本的臺灣資金撤出,苦無資金的港片交不出過往的品質與產量,票房跟著跌落。不僅受經濟影響,長年未解的盜版氾濫和院線制度不健全,共同導致曾經輝煌一時的香港電影殞落。
影響當今香港電影的關鍵時間點,莫過於 2003 年簽訂的《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CEPA),條文放寬香港電影進入中國市場配額影響,鼓勵中港合拍,一方面讓電影無數量限制輸入中國市場,另方面則將資金不斷上調,提高製片規格,也使「香港電影」的本地特色能否存續備受挑戰。以中國為首的合製片風潮蔚為興盛,CEPA條款簽訂後六年,中港合拍片在中國市場票房總額占比,就從 3.7% 攀升至 51.5%(注1)。
在市場變化的興衰起伏下,被迫遁入的火光尚未捻熄。為振興電影人才斷層的危機,香港電影產業局於 2013 年率先推出「首部劇情長片計畫」,透過全額獎金鼓勵新一代導演投入創作,以期延續香港電影的本土特色。計畫推行 10 年有餘,儘管年年有如《一念無明》(2017)、《淪落人》(2019)、《年少日記》(2023)等備受影展肯定之作品,證明香港新導演之創作能量,其支持作者表達、關注議題的製作背景,卻也常受質疑,是否能與市場、產業接軌對話。
就在如此背景下,《我談的那場戀愛》嘗試點燃平衡市場與作者表達的火炬。故事講述年過半百婦產科醫生余笑琴(吳君如飾),與網騙集團初出茅廬的少年(張天賦飾),在一場互有往來、高手過招的騙局之間,延展成一段笑淚交織的治癒情緣。導演何妙祺寫了 15 年的劇本,作品《人間喜劇》(2010)、《最強囍事》(2011)、《八星抱喜》(2012)和提名金像獎最佳編劇的《美人魚》(2016),皆展現對喜劇節奏收控自如的編劇能力,為何搭檔恩師監製陳慶嘉,首次出手執導電影,何妙祺卻笑:「因為窮阿!」其坦言參與「首部劇情長片計畫」前,好幾年賣不出想寫的作品,在公司只剩下自己有符合「首部劇情長片計畫」角逐新導演的資格,半推半就參賽後,電影大受好評,票房也有出色斬獲。
香港上映三個月內,《我談的那場戀愛》票房衝破 1,870 萬港幣(約新臺幣 8,000 萬元),更斬獲香港國際電影節觀眾票選大獎,入圍第 61 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佳女主角,評審團讚譽何妙祺對類型片掌握與對白寫作精彩,同時肯定吳君如片中添入文戲的魅力,將喜劇表演帶出更高層次。
20 年來,香港電影人在劣勢中搏鬥,前輩攜引後輩、演員和幕後人員也多有慷慨相助,《我談的那場戀愛》登上大銀幕,融合華艷視覺的文藝特色,與萬年不敗的堆砌笑料,在新時代見證下,嘗試延續影迷追憶的港片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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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執導長片,能否先請導演與我們分享從編劇轉為導演的挑戰?
何妙祺(以下簡稱何):說起來悲涼,但當時就是很想開工,我的攝影師常嘲笑我連拿 iPhone 拍東西都有問題,我知道自己很懶,如果還有劇本能寫也不一定會來當導演。當編劇的時候我習慣別人給標準,我再用編寫技巧去達成,但當導演是我自己訂標準,才發現我沒有想像中那麼有主見。剛開始不知道該怎樣、沒信心的時候,我會去問監製:「如果是你會怎麼寫?」這是我們很習慣的創作方法,因為以前遇到卡關,我們都會想大師會怎麼處理。
比如拍《人間喜劇》的結尾,我們沒錢拍動作戲,參考了杜琪峯用象徵畫面取代戰爭佈景的靈感。現在我遇到同樣的問題,也會去問監製,他會一派自然地給我建議,在我更崩潰,懷疑自己寫錯的時候,會說每一個導演講故事都不一樣,要讓我自己決定,我覺得最大的困難就是適應自己做主。
──對熟齡女性的描摹和迷茫青年的形塑,《我談的那場戀愛》片中有許多敘寫內心的橋段。兩位合作許久,劇本編寫或現場執行方面,有哪些想法歧異的部分嗎?
何:比如吳君如遇見前度(前男友)的那一場,我想表達的是,當一個感情深厚到能談婚論嫁的前任說想復合,這個人又和你在思想上高度契合過,會產生很大的內心衝突,吳君如寧願選擇網路上那個碰都沒碰過的虛無角色,反而能更自在溝通,這段在笑點的處理可能就和監製不同。另外一段,因為我和監製很早就決定男女主角真正碰面、眼神交流一定要留到最後呈現,所以中間有段「假裝了解對方喜好」的戲,劇本原是分開拍的,但時間不夠,我還是覺得要拍出這個概念,就重畫分鏡讓攝影師拍出一個幻想空間,一開始監製對這個設定有些疑慮,是我堅持要拍。
陳慶嘉(以下簡稱陳):有一幕兩人通話我有點擔心,沒有對手演員襯托情緒,會怕最後畫面不協調,吳君如是資深演員,所以不用擔心,但張天賦是第一次演電影,沒想到最後效果很好,導演很清楚自己要甚麼,所以剪接出來才會很舒服,她常擔心拍的東西連不起來,我就會每次開工都坐在旁邊,雖然很想說話,但我相信她是很有能力的。
──據說何妙祺是由陳慶嘉監製發掘入行,是否能談談最初共事的契機?
陳:10 多年前,她大學時應徵了我們電影《內衣少女》(2008)的 research writer,我在好幾位應徵者裡面覺得她寫的文字不錯,再加上她大學念的是時裝設計,就請她接下這個職位。她的性格很好,這部片拖了三年,她每個禮拜來兩天,只有拿 3,000 元港幣。她最早只是 research writer,幫忙劇本做研究,之後轉換跑道來合作當編劇,一開始是很沉默的人,經過三、五年相處才慢慢學會表達自己。她對自己的作品很常沒信心,怕沒辦法被大家接受,也是到後來寫《人間喜劇》的劇本,才發現她蠻幽默的,她常說自己是寫商業喜劇的底子,但也是個很文藝的人。後來,我覺得跟著我能學到的東西就是同樣的一些事,也有帶她去跟不同導演合作,包括周星馳的《美人魚》、陳木勝的《喵星人》(2017)。
──「首部電影長片計畫」拉拔不少優秀導演為世人所見,監製從首屆作品《點五步》(2016)就參與其中,能否與我們分享這個計畫進程和經驗?
陳:電影局參考其他地方培養新導演的計畫,大膽籌辦比賽,分成學生組和公開組,獎勵是全額贊助,政府不要版權,這部電影能拍完是你的,我覺得這很鼓勵新導演,因為很多新導演的第一部電影,本來就拿不到版權。也因為第一屆的勝選作品《一念無明》(2017)獲得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和最佳女配角,政府更覺得計畫做對了,之後就加錢、加名額,現在做到第八屆,確實有很多新導演都是這樣培養出來。我擔任第一屆得獎電影《點五步》和第四屆《金都》(2018)的監製,兩部都有入圍金馬獎,幸好《我談的那場戀愛》也有入圍(笑)。杜琪峯導演和我談過香港電影青黃不接的危機,至少能從我們做起,他做「鮮浪潮」,鼓勵新導演。其實,我們都覺得,我們的上一代做得好,所以也希望我們能承接下去。
香港電影人有個優勢是圈子很小,彼此關係很堅實,畢竟「首部電影長片計畫」不能再加預算,我們只能自己不收錢,再去說服一些有名氣的演員來拍,大家也都很願意幫忙。
──近年來,「香港電影已死」如是說詞屢見不鮮,卻也時有本地創作帶來票房高潮,港片的興衰似乎成了每年必談的話題。這種年年不同的評價,是否反映出產業的甚麼特質?
陳:以前受內地市場的影響,創作方向比較有限,拍攝方式都要依照規定,在香港電影發展局支持的製作,就有更多空間自由發揮。但自由創作也會遇到問題,其一是政府補助的錢很少,能拍的題材範圍有限;其二是新導演和市場的聯繫不緊密,以前港片蓬勃的時候一年有 100、200 部電影,影人和電視臺的關係很好,很多明星都是從電視劇轉戰電影,有一段時間給觀眾適應,但失去既有的鏈結,讓新導演自由發揮很常會摸不清方向。
──吳君如以喜劇表演聞名,本次以本片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飾演男主角的張天賦是歌手出生,在片中演技大獲好評;除此之外,還有鄧麗欣、張錦程、鄭中基、谷祖琳等等,本片演員陣容相當精彩,能否談談電影選角。
陳:吳君如是個很開放的演員,她拍了 150 多部電影,演過很多種角色。她想嘗試全新的改變,但我反而覺得她不用完全捨棄掉原本最吸引觀眾的表現,那樣反而更危險,導演要她收斂一點,並不是完全收起來,我們希望她能把每一個感情表現得更細緻,不要迎合喜劇調性誇大。所以粉絲看她演《我談的那場戀愛》,會覺得節奏和以往的港片不同,這不是不好,反倒是每個停頓、每個思考都很內斂,細節處理得很好,也是這部電影最精彩的地方。
對演員來說,參與新導演的創作是很好的嘗試,新導演表現往往會想要演員有不一樣的表現方式,可能會讓他們在金馬獎或金像獎獲得肯定,所以新導演和不同演員的合作很值得鼓勵。不過,也有一些問題,很多首部長片計畫獲獎的電影都比較非主流、不商業,雖然導演可能獲得好名聲,但缺乏長期票房支持,第二部作品往往很難順利推出。
──新導演面臨困境,部分是難以接軌市場,獲得下一部長片的資金。《我談的那場戀愛》從選角、劇情乃至畫面美術上,都有意融合港片深受觀眾喜愛的元素,算是一次策略成功的嘗試嗎?
陳:香港整個市場能量比較弱,就這部片的本土票房做得不錯。就像前面說的,很多首部劇情長片都會拍比較沉重、比較苦的題材,我們這次跑了 200 多場映後,從觀眾交流中得到滿多正面回饋,說電影是喜劇、看得很開心,對愛情的辯證也很有思考空間,九月上映之後,吸引很多投資方關注,確實是接近最初想要貼近大眾,卻不失特色的目標。
何:其實導演第一部片在創作上不會有甚麼阻礙,就算你只有 20 多歲也會有自己的故事,比如《年少日記》是卓亦謙導演的創傷。不論是資金或創作靈感,新導演最難的往往是第二部,為了迎合市場需求,不得不退讓個人風格,就會在這時候遇到瓶頸。很多想入行的新血目標都是當導演,但經歷不夠積攢太多感受深刻的故事,最好的磨練是去寫別人的劇本,跟著不同的思路看一個故事怎麼創作。
──關於情感描繪,導演有沒有將生命經驗帶入電影?
何:我都堅持說我沒有被騙,也沒有參與詐騙集團(笑)。我是從很商業環境培訓出來的編劇,習慣迎合觀眾喜好,但這次是獎金資助,除了君如姐的片酬分紅外,我也沒有票房壓力,可以嘗試把自己想表達的,和觀眾想看的拉出平衡。雖然是喜劇片,但我私底下也是愛看書的文青,所以想把一些文藝片的風格融合進喜劇,寫劇本時很趕,很多東西是靠直覺寫,但像下棋一樣回頭覆盤的時候,發覺其實每一個劇情、每一句對白融入了很多我的感受和觀察。文學對我的影響比電影更大,像是片名《我談的那場戀愛》,靈感是來自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的書,因為我想寫的就是主觀的故事,如果連騙子都陷入其中,感覺「我談了一場戀愛」,那故事會怎麼展開。
也有日本記者問我,張天賦跟著吳君如在札幌城市的畫面處理,像受到日本少女漫畫的影響,但其實我看的漫畫不多,可能受到村上春樹小說的影響,我喜歡他筆下那種在城市遊蕩的描述,也覺得很浪漫,也把它融入到劇本裡了。
──飲食記憶,是如何設計啤酒加鹽的動作?
何:喝啤酒那場戲,是狄波頓書中關於習慣的描述,跟一個人談戀愛即便沒有走到最後,但他身上總有一些你會帶走的痕跡,一段關係從來都不是剩下一個人,我覺得這很浪漫。就像味覺一樣,吃食喚起過往記憶,是受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吃馬德蓮蛋糕喚醒童年的情節啟發,我覺得飲食是最容易產生情感連結、停留在身上的習慣,所以把這個概念加入劇本。
酒精能讓人變得感性,居酒屋的氛圍也更適合這種情感傳遞,另一方面,啤酒泡沫的視覺效果很美,海鹽灑進啤酒又能再次起泡,都是我比較喜歡的元素。喝入液體,也有一種「湧動」的情感,啤酒加鹽能體現這種意象。
──居酒屋的演員情緒很自然,但到札幌拍攝,拍攝執行上有沒有遇到甚麼困難?
陳:其實我們排得行程很緊,一天要跑好幾個景點,之前估計的時間太樂觀了,居酒屋那一場差點拍不完,因為札幌那邊超過時間就會熄燈,是第二天晚上製片去談,才多了一個多小時能拍,但因為那場戲很關鍵,還是很緊張。至於場景本來想去東京,但太貴了,製片最後找到札幌,只有三到四天能拍,幸好他們政府也很好,安排一輛循環線公車讓我們拍一整天,還有工人、臨演、場地配合,很多都是不收錢的。
吳君如最後跳舞那段,現場還是很多香港人認得她,我們沒有辦法清場,當下就只能直接開拍,交通燈換了就衝出去。札幌滿多選景是 Google 推薦的旅遊景點,因為沒有時間勘景,也只能上網找氣氛契合的地方(笑)。
──作為長期與不同導演合作編寫劇本的女性導演,您在拍攝、創作過程中有沒有比較在意的事?
何:視覺上,我喜歡用柔和的色彩和美術風格,不只是為了美觀,也能幫助表達內容。監製他在香港是出了名地擅用獨白,我跟了他這麼多年,也很喜歡這個方式,至於不同的地方不一定獨屬於女性角度,但我更傾向留白,受過教育的人變多、觀影水平提高,大家會在觀影過程中主動思考,所以我的電影有好幾幕關鍵畫面都沒有對白,留一點空間讓觀眾享受。
──本片是一場非傳統的戀愛故事。兩位主角跨越身分、世代,其實也跨越戀愛是否發生的虛實界線,即便是愛情喜劇,當代也很少看見真正著力描寫愛情本質的作品。您對「戀愛」這個主題抱持甚麼看法?
何:我和監製都對愛情很悲觀,但就是悲觀,所以總不能沉下去。喜劇是把它轉化的方法,讓自己不要繼續往下掉,不管是愛情或人生,總有欺騙成分。剛開始認識一個人,你覺得他很好看,但可能修過圖;飲食方面就算不喜歡吃,也會假裝有相同口味,去看一些對方喜歡的書或電影,所以,我說愛情最初都是一場騙局,我們在對方身上找到一些優點就投射成自己的理想,當現實與幻想產生落差,你以為終於看清一切時,有可能他其實一開始就是這樣。所以我用假的騙局,來討論甚麼是真的,如果你同意愛情是一種感覺的話,感覺自然是主觀。你相信,愛情就是真的。
不過,愛情也可以很短暫、很純粹。把標準放開一點,會比較容易感覺到愛情,以前大家會以為愛情一定有起承轉合,認識一個人之後表白,關係要接受大家肯定,每一種結局都有過程。但我覺得愛情不一定有規律,它可能只是一個瞬間、一個時刻,就比如他們對眼那一刻,內疚被釋放,也像是有一閃而過的愛情。我很喜歡張愛玲短篇小說〈封鎖〉,一對陌生人在臨停的電車上相遇,彼此產生美好幻想,給了對方假的人設還以為會天長地久,但電車一開通之後又都沒有了,念想也隨之消逝。我覺得最美好的愛情,或許就存在那些瞬間的悸動和腦中的幻想,我有很多想寫的愛情故事是從來不相見,或只見很短時間,我常說現實生活沒有那麼浪漫,我把所有愛情都留給了電影。
──吳君如的角色設定是知名婦產科醫生,曾被前夫調侃:「情緒比股市波動平穩」,看似漠然冰冷的她陷進網戀,成為暈船少女,是如何呈現角色心境轉變?
何:因為生活的角色把你框架住, 醫生穿上白袍,就被要求展現出專業、情緒穩定的形象,有時候可能是生活的角色,成為難以擺脫的狀態,我相信這個角色不是天生如此,以前和丈夫蜜月期的時光她也很快樂。但每個人都會隨著時間推移改變,總會覺得事發突然,自己是不知不覺走到這,回頭想也想不清楚你是從哪時候開始開岔走了。
愛情是很好把一個人帶回小孩的狀態,戀愛最美好的就是把我們幼稚化,不然我們不會幫男女朋友取些「豬豬」、「BB」的暱稱,中年人談戀愛是回春,更普遍一點的年齡就是回到童年的狀態,突然有一種多巴胺讓你變得無憂無慮,雖然感覺可能很短暫,但也是那個狀態,讓你覺得談戀愛那麼美好。
對照她經歷的兩段感情,一段是騙局,但她過程中所有感受都是從心而發,所以會說自己談了一場戀愛,而這場騙局帶她到札幌,憶起先生為什麼笑。人生經常有很痛苦、很傷心的頓點,其實那麼用力否定的背後,只是忘記一定有一些當時存在過的開心,那些是值得的。關係如果有遺憾,可以記起這份幸福就好。
──電影中有大半部分是以女性角度切入,導演、監製與演員們身處的環境與經歷不盡相同,最初在編寫劇本上,是如何分工?設計角色時,又會如何衡平編劇設計與演員詮釋比重?
陳:以前的作品通常是我主導方向,她負責把想法執行出來,這次希望決定都由她來做,我之前也會寫女性角色,還有在報紙專欄扮演女性視角的文章,但導演真的身為一個女人,像女性主義、女性面臨的孤獨與折磨這些大方向呈現都是她想的,我會對細節提出建議,也都是以她想表達的東西為基礎,我覺得沒有對錯之分,作為導演,她應該有絕對的自主權。
何:因為這次是參加比賽,劇本在前期就完成,所以沒有反覆討論。不過,我和陳慶嘉導演以往的合作模式通常會先建立劇本世界觀和角色,再根據演員性質調整。很幸運這次劇本寫著寫著就覺得像吳君如,最後也真的邀到。香港電影圈很常先有演員,或老闆說有個演員合約,幫他量身打造一部戲,這次是我先有想表達的主題,再找人來演。主創團隊不只是導演編劇,演員的表演也是創作,我有想好演員的大致表現,實際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演,再來討論。像張天賦就是有天分的演員,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喜劇片的男主角,卻沒有想用力逗笑大家,這種鬆弛力度不是每個演員都有,好幾幕和鄧麗欣的對手戲,沒有特別調整他們的狀態,只要他們輕鬆投入,最後那種害羞、靦腆的感覺都是真的。
──劇情設定熟女與少年展開真假難辨的愛情,兩人相差近一倍的年紀,這個設定也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嗎?
何:其實是想給自己一些挑戰,也有人問我女主角有沒有想過鄧麗欣這個年紀,大家比較能接受,但我覺得這次沒有票房壓力、不用對資方負責,我想在創作上突破自己。一開始大家看到海報觀眾會覺得這兩個人怎麼可能會有浪漫,甚至很多人說像「母子戀」一樣很噁心。但我有看到一個評論之後很有成就感,他說:「當初看到這個組合覺得,『靠,也太恐怖了吧!』,看完之後變成『靠,也太好看了吧!』」
也因為劇本上我把他們兩個隔開,中間放一個法國人,你會覺得這兩個人的投入是在法國人身上,所以就用技巧化解大家難以接受的部分,我本來就想表達愛情是是思想的溝通,只要靈魂有共鳴,其實無關身分、年齡、階層、性別,你都能產生愛情浪漫的感覺。
──本片在幾個主要場景中都有設計亮眼的表現效果,以詐騙團體的本營為最,請談談室內搭景的美術設計?
何:其實是我念時裝,所以喜歡衣服、美術佈景這種無聲的對白,也可能是我身為女性,覺得看愛情片,畫面漂亮很重要,其實最初的畫面沒有現在這麼豐富,是團隊將視覺做得更完整。當編劇最幸福的是,你會成為第一個投入角色的人,有一個別人不曉得的版本。這次是我自編自導,開拍之後會受預算限制被迫取捨,但當導演更多的感受是,你看到演員團隊在眼前的畫面比劇本更好,會覺得興奮。我終於理解,導演們在拍攝現場體驗到那種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感,原來是真的。■
.封面照片:《我談的那場戀愛》導演何妙祺、監製陳慶嘉;攝影/古佳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