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虛度】游走於情．慾之間的《美少年之戀》

編按：2022 年九月，活躍於中港臺三地的華語電影導演楊凡在臺灣舉辦回顧影展「芳華虛度」，選映七部生涯中的代表作品。《放映週報》於近期策劃評論專題，邀請作者以文字評述，回應楊凡電影作品的作者性、美學風格與政治傾向。本篇文章由作者陳曼晴評述楊凡作品《美少年之戀》，論及本片透過幾位主要角色的互動關係，反映香港彼時的不同文化面貌。請見本篇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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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年在香港上映的《美少年之戀》，由楊凡導演於 1973 年開設的香港影視公司花生映社出品。從演員選角、配樂、乃至香港街景，每個鏡頭都展現楊凡導演對於電影美感的極致追求，亦在 1998 年第 35 屆金馬獎獲得最佳藝術指導以及最佳原創音樂兩項提名。電影作為吳彥祖的出道作，亦紀錄了當時馮德倫、吳彥祖以及舒淇的盛世美顏，無一不讓人為他們著迷；全部場景以殖民地時期的中環作為背景，露天茶座、橫街窄巷、酒吧以及畫廊都呈現了當時中西融合的迷人景緻；而當中最令人回味的是，電影中穿插林青霞的旁白，從她的口中帶出 Jet 的少年心境；最後以李玫的〈答案〉為 Jet 和 Sam 之間的愛情作完美收結，含蓄的文學表達為《美少年之戀》增添了多一份的詩情畫意。

故事講述兩位美少年，由馮德倫飾演的 Jet 與吳彥祖 Sam 之間苦澀的戀愛故事。Jet 雖然在「中南灣」擔當男妓，但他對接待的客人卻十分挑剔；他玩世不恭，不懂愛情。直至在畫廊遇上 Sam，以及他的朋友 Kana。被 Sam 的外貌深深吸引的 Jet，在相處後愛上了他，後來更為了他減少了接客的生意。雖然 Sam 多次邀請他到家中用餐，處處展露對他的在乎及關心，亦主動向他透露自己的內心世界，但 Jet 始終都猜不透 Sam 的心意。隨著 Sam 的過去逐漸被揭露，觀眾才明白，Sam 終究不肯表露心思的原因⋯⋯。

電影的場景圍繞著 Jet 工作的「中南灣」。在「中南灣」工作的男妓皆年輕貌美，招攬不少中年的達官貴人。在西裝筆挺的形象背後，是他們對男性酮體的瘋狂著迷，包括飾演好色太平紳士的黃霑，以及有制服癖的祖尊尼亞（Joe Junior），都分別展現他們對 Jet 和 Sam 的迷戀。他們以錢換來與男妓的一刻歡愉，享受著操控的快感。情慾在這些情景之下，界線變得模糊，觀眾漸漸分不清，這些只是金錢上的交易，還是男性同性愛之間的情慾展演。在其中，祖尊尼亞扮演的角色更是以 1995 年被曝出拍攝警員裸照的商人劉定成為原型。電影特別以警員手執權力強硬「抄牌」（查身份證）的情節，對比其後來為了錢財拍攝裸照的姿態，惡趣味十足。

雖然衣著光鮮亮麗，但在「中南灣」工作的男妓，每位美少年都埋藏著他們的戀愛秘密：阿青念念不忘阿輝；阿輝深愛著 K.S.；Jet 與 Sam 相愛，這些複雜的情感在情慾橫生的性交易中，反顯得真誠可貴。在面對了情傷之後，阿輝選擇隱姓埋名，取名為 Sam，在 K.S. 與阿青之間失去縱影。但在他遇到風情萬種的 Jet 之後，隱藏內心的同志情慾逐漸在內心翻騰，使他的世界再次明朗了起來，只是，這一次他想要隱藏自己的愛意。而 Jet 雖玩世不恭，但在與 Sam 的曖昧關係當中，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只怕錯失這段關係。他們的「過去」成為了他們關係中的絆腳石，雖然最後 Jet 大膽認愛，與 Sam 激情擁吻，但在 Sam 的父親發現後，一直認為自己喜歡男生是「做錯事」的 Sam ，選擇了悲慘的結局收場，使人遺憾。

在電影的開首，我們看到飾演太平紳士 J.P. 的黃霑與 Jet 在街上相視而笑之後，J.P. 跟蹤 Jet，在街道上一前一後走著。直至他們走進公廁享受了一陣的觀愉後，去了 J.P. 的住處進行性交易。而祖尊尼亞扮演的角色亦跟蹤阿輝，想請他到家中拍攝裸照。在香港女角平權協作組出版的《書入認識性小眾》（注1）當中可以看見，在 70、80 年代互聯網尚未通用的時候，同志缺乏交友的渠道，繼而發展出完整的一套「魚塘文化」。因為廣東話用詞中「結識男女朋友」稱為「釣魚」，而公廁是同志公認的「釣魚」場所，因此被稱為「魚塘」。他們會在公廁內外進行一系列「暗語」及「暗示式」的互動，包括在公廁長期逗留、四處張望、探索對方性取向等，這些細節都隱隱約約在電影中出現，再現了同志間結識志同道合的人的場景。

當中飾演 K.S. 的尹子維，更將同志的暗示文化發揮得淋漓盡致。開初他與經理人在名牌店門外等車，當阿青經過他的時候，他「情深款款」望向阿青（以阿青的角度）。而他與 Sam 相戀；和 Jet 相識，同樣都是以對望去確認對方性向。電影刻意放大 K.S. 的鏡頭，以慢鏡頭突顯他「暗示」的眼神，隱晦地展示同志間互相試探的面貌。當中最為觀眾喜愛的，莫過於 K.S. 在酒吧裏直接詢問 Sam:「你是不是 Gay？」而 Sam 回答：「那你呢？」K.S .的答案是：「你是，我就是。」他們除了互相試探性向，同時在互相試探對方對自己的心意。而 Sam 在電影裡形容他與 K.S. 的關係時，亦從未承認過自己是同性戀，他只敢稱自己為「雙重性格」。K.S. 直接又留有退路的說法，以及 Sam 隱晦含畜的表達，都鮮明地呈現了當時同志間想愛卻不敢愛的感情流露。

而筆者最愛的一幕，則是飾演 Kana 的舒淇，在酒吧裏以男性化裝扮登場的一幕。透過 Jet 與阿青跟 Sindy 的對話，我們知道了酒吧同樣作為他們「釣魚」的重要場所。原本以為 Kana 跟 Sam 是男女朋友的 Jet，在酒吧裏看到了男性化裝扮的 Kana，向另一位中性打扮的生理女性以眼神求愛，同時 Kana 也注意到了 Jet 意味不明的笑容。當 Jet 問她：「想跟我打炮嗎？」Kana 也推拉地回答：「我可以考慮看看」，然後帶著確認心意的女伴離場。她的俏皮模樣，與當日 Jet 在畫廊遇到，展露清爽笑容的她判若兩人，神秘的樣貌使人好奇。只可惜電影對她的著墨不多，她的存在大多是為 Jet 與 Sam 的感情作推進，包括間接告訴 Jet 不要辜負 Sam，以及為 Sam 送上最後的一封信等。

《美少年之戀》的劇情環環緊扣，每個細節都展現著楊凡導演對這部電影的用心，當中寫實的同志文化更是讓故事生色不少。電影巧妙地利用 Jet 的角色設定，游走於「中南灣」情慾蹤橫的場景，以及純潔的同志愛情之間；以好色癡戀的中年達官貴人襯托小心翼翼對待愛情的男主角 Sam 和 Jet，滿足了觀眾對《美少年之戀》的幻想及渴望：純潔、青澀、美好。但可惜的是，筆者略嫌結尾過於倉猝，給人感覺過度渲染悲情。雖然以 Sam 的人物設定，結局的選擇情有可原，但在他與 Jet 互相表明心意的前提下，卻未能透過劇情展現 Sam 更多的內心掙扎，確實有點遺憾。■

．封面照片：《美少年之戀》劇照；版權所有：花生映社；僅作報導與評論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