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虛實實的喜劇人生──導演鄧安寧談《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與跨界創作生涯
刷新公視開台以來收視紀錄的臺劇《我的婆婆怎麼這麼可愛》衍生創作,電影《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在 2023 年春節檔期與觀眾見面,幕前幕後都由原班人馬上陣,導演鄧安寧、製作人陳慧玲、編劇溫怡惠擔任主要創作者;主要演員鍾欣凌、黃姵嘉,也再現鬥嘴婆媳的歡喜搭檔。本期《放映週報》專訪導演鄧安寧,談他以資深影劇工作者身分,執行大規模商業電影的心得與樂趣;也請他回頭再聊早年接觸表演藝術與電影,在 80、90 年代崛起的早期經驗。請見本篇專訪紀要。
劇場才子 跨足影視
勤跑戲院的臺灣觀眾,對鄧安寧不會太陌生,2022 年台北金馬影展,楊德昌電影《獨立時代》(1994)4K 修復版放映,主要演員陳湘琪、倪淑君、王維明、陳以文、閻鴻亞(鴻鴻)都出席亮相,位居主演之一的鄧安寧也沒有缺席,他在電影中飾演阿欽的得力助手 Larry,表面上推心置腹,實際上則覬覦他的財產與未婚妻;角色談錢談感情,說得一頭大道理,頭頭是道,卻也免不了陷進這齣誰也摸不清誰的都會鬧劇之中。
參演過《戀戀風塵》(1986)、《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鄧安寧經歷臺灣新電影浪潮,尤其推崇多次合作的楊德昌,笑稱自己受他影響甚深,儘管後來自己常駐電視創作,但也不會忘記楊導構思電影空間縱深軸線的方法,往後執導影視作品,也每每藉此啟發延伸,「影展的時候,我也在戲院看《獨立時代》,其實現在看自己的演出,有幾場還演得挺好的」,他笑著說,《獨立時代》可以當他的演技代表作 。
1956 年生,鄧安寧年輕時讀美工科,畢業後身兼多職,開室內設計公司、彈吉他玩樂團,最後誤打誤撞成為劇場演員,在當時的藝文領域有一席之地。1982 年,鄧安寧透過報紙的分類廣告,報考參與「蘭陵劇坊」大戲《那大師傳奇》,從此進入表演藝術的領域,很快闖出名號。緊接著,儘管最深刻普遍的「電影形象」,或許會聯想到《獨立時代》,但鄧安寧其實在 80 年代就另有一部電影主演作品,是英國電影《別鄉情愁》(Soursweet,1988)。
「現在很少人會提到這部作品,當然,這對我很重要」,鄧安寧回憶,《別鄉情愁》是《你是我今生的新娘》(Four Weddings and a Funeral,1994)導演 Mike Newell 的作品,這部作品描述移民英國的華人生活,Mike Newell 遂來到臺灣進行 casting,尋找合適的演員。「導演是往劇場圈尋找他認為合適的演員,當時楊德昌、賴聲川推薦我,去飯店跟導演進行面談,我當然也非常震驚」,鄧安寧回憶,Newell 當時應是先找張艾嘉做為第一女主角,再來找其他演員,除了自己之外,金士傑也在電影中參與演出,「那是我人生的一個火花。」
表演之外,鄧安寧初次擔任電影導演,則是另外一段奇緣,與朱延平、何平聯合執導的《捉姦強姦通姦》(1997)。「這部電影是 90 年代末,我那時候已經在電視圈,拍了好一陣子的劇集,得一些金鐘獎,可能算嶄露頭角。當時,朱延平他們就來找我,讓我拍一個段落」,《捉姦強姦通姦》是三段式電影,三位導演各拍一部環繞題旨的喜劇短片,最後組織成一部電影長片。鄧安寧負責的〈強姦〉改編作家袁瓊瓊作品,情節描述兩位女同志戀人突發奇想,打算「借精生子」,把腦筋動到路過的推銷員趙自強身上,一夜折騰,趙自強抵死不從,最後才坦承自己實為一名男同志。三人釋懷,並因此成為好友,在經歷荒謬的一夜之後成為莫逆之交。
在《捉姦強姦通姦》的〈強姦〉,已經可以看見鄧安寧導演的「頑皮」風格,不僅有丁乃箏、蕭艾、趙自強、劉亮佐、金士傑、賴聲川等劇場圈朋友拔刀相助,聯合演出,媒體人褚明仁也客串一角,在電視上怒氣沖沖地評論時事,「一個名額的輔導金,卻有三個導演來拍,怎麼拍呢?他們拍成三段式的電影,那什麼叫三段式的電影呢?明明是三個人一起分贓嘛。」、「有些導演明明是劇場導演,只碰過舞台劇,電影是甚麼,他都不懂,這種導演也能拍電影,國片還能看嗎?」幕前幕後,自我解嘲,打破虛實界線,可見其後來的喜劇風格。
在《捉姦強姦通姦》之後,鄧安寧持續在電視圈創作,他個人最滿意的作品,是在 1999 年獲得金鐘獎最佳單元劇類戲劇節目獎的 《華視劇展-出走》,由陶傳正主演,鄧安寧在故事中,融入自己在劇團的生活體悟,將所有經驗濃縮成為單元劇故事,「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部作品很妙、很好看」。電視圈一路有作品,過關斬將,相對的鄧安寧卻也放下電影導演筒。
「我現在回想過去 20 年,電視讓我有穩定的工作與收入,沒有再往電影衝刺。曾經有個華視的老長官離開臺灣,多年再見之後,他知道我後來走的路,說:『可惜了』。當然,我一點沒有這樣想」,回憶生涯上的選擇,鄧安寧語帶保留,但也笑說自己並不真的遺憾,電視的製作規格縱然沒辦法仔細與苛求,但是,拍電視也能有電影的思維。無論如何,闊別 20 多年,鄧安寧已經沒有「電影人」的企圖,他說,《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可能算是他第一部電影長片創作。
哭哭笑笑 打動人心
談回《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鄧安寧不諱言,製作人陳慧玲與編劇溫怡惠是劇集的核心人物,這次選在春節檔期上映,賀歲的走向與考量,也是由製作方安排。「就像在電視劇團隊扮演的角色一樣,我的功能是:如何用我的喜劇奇想,來包裝編劇撰寫的這個大故事。」鄧安寧說,最大挑戰是表現層面,以電視劇來說,內容時間長,除了劇本提供的故事之外,就要依靠現場調度演員、組織畫面的導演方式,來讓觀眾感受新意。
「這個方法很難回答,每個導演應該都有不一樣的方式,」鄧安寧說,一部份靠性格,他自承,自己喜歡開玩笑,「說多或許是往臉上貼金,但就像朋友說的,比較幽默吧」,在拍攝現場,他喜歡去挖掘演員的不同面向,也樂於把歡快氣氛當成自己有別於「嚴肅導演」的優勢,「要把那種有感染力的氛圍在現場散布,但這很難說,不太容易用分析的方式去講。」
鄧安寧進一步談,他的功課難在事前進行,反而喜歡現場設計,除了讓演員一起玩之外,也要觀察來自現場的任何刺激,「譬如說,我們看到現場有一桶油漆,就去想,是不是能把這些現場元素,加入故事、加入演員的表演裡,讓他被這桶油漆潑到來演。當然,在戲劇訓練裡面,也會去拿捏即興成分跟原本故事的中心內容。」在《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OO」就是電影故事的中心內容。鄧安寧說,這是編劇溫怡惠的巧思,「OO」是電影中明星的代稱,但也可以是角色心裡一個有待填空的追求,鄧安寧在視覺方面用許多圓形圖像來回應這個填空題,有待觀眾進場發掘。
談到電影的場面設計,《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難得可以讓鄧安寧大展身手,在預算較充沛的前提下,放手把玩創意。以電影中的翻車場景來講,鄧安寧先是感謝在 2022 年病逝的動作特技指導「小朱」朱科豐,在電影中設計拍攝方法,將長型的美國車鋸開,再焊上鐵架固定,並把演員用安全帶綁在椅子上,用升高機操作 360 度旋轉,更以一杯移動的飲料來製造動態效果,「可能這樣只是一顆鏡頭,我們就多花了幾十萬去製作,這也要感謝製作人願意放手讓我做。」
電影中另外一場視覺巧思,是以搭景方式製作地下水道的剖面圖,讓拍攝鏡位可以更靈活,不用受限於傳統拍攝水溝蓋的機位。鄧安寧說,這個場景在片場搭景拍攝,用三夾板做半圓形,預留水管位置,再讓燈光師搭高臺打光。「我還有一個重要的要求,是要在那個場景裡放一隻活的蟑螂,大家說真是太慘了」,鄧安寧笑說,當然,要有演員可以容身的空間,再灌水處理,「這些想法現在都是用講的,但老實說,就是看你有沒有錢,拍電視的時候我們也有想法,但拍電影才能這樣玩。」
《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也保留鄧安寧的好人緣本色,許多劇場、電視圈的好朋友都跨刀來支持,許多段落因為考量片長無法收錄,但都在片尾畫面中讓觀眾感受熱鬧氣氛。說到自己的玩心,電影安插一段致意《角頭2:王者再起》(2018)的逗趣場景,談起這段戲,鄧安寧大樂,這是他的個人趣味,找上與《角頭2:王者再起》開場澡堂刺殺戲的同一個澡堂來拍攝,也找「角頭」系列演員吳震亞助陣,更讓客串黑幫老大的郭子乾諧仿「茶金」元素。劇本裡的簡單過場,鄧安寧以玩心來讓滋味豐富。
《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要在氛圍上感人,電影收束在身為家長的中老年人,面對子女四處奔散的孤獨心緒中,「很多離開家鄉工作的青年應該會有同感,也包括爸爸媽媽一個人在家裡的感覺。」提起演員鍾欣凌的演繹,鄧安寧也讚不絕口。在電影片尾,導演安排一段讓媽媽戴上眼鏡的情感「回馬槍」,帶出角色情感,「當然,劇本都寫好了,但我沒想到這場戲的表演這麼好,鐘欣凌非常強,Power Play。我想到 Judi Dench 在《莎翁情史》只演幾分鐘也能拿奧斯卡,我想這也可以是鐘欣凌的拿獎演出。」
「這部電影當然還是熱熱鬧鬧的喜劇片,不是要把層次提到太高」,鄧安寧謙稱,自己不算是「藝術導演」,經營喜劇,就是好好地用自己的方法來呈現,「過年嘛,或許觀眾只是來看一場荒謬的喜劇,但意外地,或許能得到許多對生活的感觸」。■
.封面照片:《我的婆婆怎麼把OO搞丟了》導演鄧安寧;攝影/蔡耀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