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另一面，尋找不一樣的黑幫電影、不一樣的李康生──專訪《山中森林》導演姜寧、監製李康生

歷經 2022 年高雄電影節世界首映，與「府中 15」11 週年館慶「大時代」主題影展特別放映，曾入選第 43 屆優良電影劇本獎的臺灣黑幫電影《山中森林》將在 2023 年春節檔期正式於全臺院線與觀眾見面。本片由新銳導演姜寧執導，金馬獎影帝李康生擔綱監製與男主角，故事發想「山中森林、林森中山」，將舞台定位在臺北中山區，繁華夜生活，西裝筆挺的企業黑道，探索不同以往本土黑幫電影的另一面。

以夜店經營聞名，外號「夜店之王」的導演姜寧跨刀執導電影，他不諱言，故事裡的夜生活元素，是自己熟悉的生活經驗。遊山玩水、快活人生，姜寧結識李康生，兩人性情投緣，「我們現在對康生的想像，都是隱居的藝術家，但我想把他『人間煙火』的那一面拍出來」，姜寧看到李康生的另一面，沉浮紅塵的孝與愛，兩人用《山中森林》共疏生命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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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經驗　成就江湖
「從十幾歲開始玩，玩到三十幾歲，這就是我的田野調查」，奠基玩夜店的生命經驗，姜寧累積社會資本，也有許多轉化成故事的機會。2018 年，姜寧執導網劇《N世代》，之後與李康生結識，對年輕世代的觀察吸引李康生注意，兩人一拍即合。「康生其實很會交友、會四處旅遊；他也很孝順，之前蔡明亮導演拍《你的臉》（2018），裡面有康生的媽媽，他也帶著媽媽一起去威尼斯影展」，姜寧解釋，他想把李康生這些不同於直觀「出世藝術家」的面向帶出來，《山中森林》從劇本開始，主角「生哥」的設計就跟李康生相關：寡言、好交際，更重要的自然是牽引他在故事中行動的一片孝心。

《山中森林》描述假釋犯生哥出獄之後，重回臺北中山這座都市叢林，他決意尋找父親遺留下來的香腸車，一面卻又碰到入獄前的兄弟、舊情人，種種前塵往事、愛恨情仇，讓他再赴江湖，走上無奈的道路。「姜寧那時候說想拍電影，常常找我出去聊，我發現他很愛看電影，就叫他快點寫劇本，寫完我們再來找資金」，李康生不僅擔綱演出主角「生哥」，也是電影誕生的幕後推手，兼任電影監製，全力支持《山中森林》問世。

「我跟你們講，姜寧看過的電影可能都比你們還多」，申請輔導金的時候，李康生不吝義氣相挺，而姜寧也確實對電影充滿熱情，談到對臺灣電影的心頭好，侯孝賢《尼羅河女兒》（1987）、萬仁《超級大國民》（1994）、楊德昌《一一》（2001）都如數家珍，他也提起，在劇本寫作過程中，他多次上山拜訪蔡明亮，請蔡明亮指點對劇本的建議，「蔡導指點一些意見，成為《山中森林》很重要的創作基礎。」兩人提到，故事中牽引生哥行動的父親遺物：香腸車，在故事中的意義放大，就是蔡明亮導演的指點，「原本只在故事中佔據一小部分，是蔡導建議我們，讓這台香腸車成為對生哥最重要的東西」。

談回黑幫與夜生活，姜寧認為「林森中山」是有特殊意義的地理背景，有別於以往臺灣黑幫電影看到幫派爭鬥、較量，逞凶鬥狠，《山中森林》呈現的黑幫環境更像是日本的組織犯罪，電影中多有描繪酒店經紀與其中的制度規章，讓幫派更像事業。「這部電影的黑幫兄弟是更有組織性的，在呈現他們的時候，我們是往日本、英倫那樣的黑幫組織去設想」，姜寧也在電影中融入北部幫派實際的生活化台詞，以呈現「江湖人的日常」為目標。

望向李康生　看到北野武

「康生很有北野武的感覺，我們結合黑道，用康生的面相跟談吐，去演繹角色。」姜寧說，他對李康生的觀察，包括在形象上難被表現的一面；李康生則附和，他自己也相當喜歡北野武的電影，拍《山中森林》的時候，會採用一些形象參考。

姜寧欣賞北野武的所有電影，特別是《花火》（HANA-BI，1997），電影最後在海邊的高潮，他用煙火去致敬。「我非常喜歡《花火》，所以有最後那場戲。為什麼放煙火？我認為兄弟的人生就像花火，一瞬間的高潮。」姜寧提到，北野武的形象有反差，電影愛好者可能記憶他的電影演出，但對一般大眾來說，印象更鮮明的可能是他的日本綜藝節目。呈現與架構人物，導演都會用北野武的電影作參考。人物設定當中，生哥不苟言笑；但現場演出時，李康生則會有一些即興表演，屬於他自己的幽默感。

透過李康生，兩人共同把幫派老大的另一個面向，比較沒那麼嚴肅的、可愛的面向呈現給觀眾。在高雄電影節的放映現場，也有觀眾表示，以往沒看過這麼「反差萌」的老大，但以姜寧的生活經驗看來，現實世界的老大往往不像電影那樣逞凶鬥狠，老大就是要可愛、有特色，才會聚人心。

初生之犢　多面嘗試

電影製作方面，從編劇、導演、音樂，到美術設計，姜寧都親手參與。電影結尾，槍戰發生在海上，還要有煙火高潮，新銳導演如何駕馭？姜寧表示，「劇本寫出來就拍，沒有特別設計。很多人說我亂寫，都不知道能不能拍。包含市政府前廣場飛車追逐，我把它寫出來，最後居然真的讓我借到。」還有，電影有一場戲在故宮拍攝，國寶汝窯搖身一變，成為十八骰仔的碗，姜寧堅持在故宮取景，「有點惡趣味，為什麼故宮不能跟庶民題材的電影結合？瓷器本來就是拿來使用的，說不定宋朝的時候，就有拿來骰骰子啊。」最後，故宮也協助電影拍攝良多。

談回結尾的漁船火拼，也是多有「新嘗試」的努力。姜寧表示，船開離岸遠一些，才能拍出海中央的感覺。因為畫面使用空拍機，漁船開出去，時速 7、80 公里，空拍機只有 40 公里。風又大，空拍機飛到海上只能拍兩分鐘，還要計算飛回來的距離，如果飛不回來，就掉到海裡，每一顆鏡頭都只能拍一分鐘。「而且，還要顧慮到演員，在那麼狹隘的通道跑跳追趕，槍械不是真槍，是用助燃器點，引信都要配合的剛剛好。看他開槍，就要放出去。只準備三箱煙霧，放完就沒了」，從頭學起，許多意想不到的技術細節皆要克服。

涉入眾多工種，姜寧從前期到後期全程參與，他笑說，雖然這是一部商業電影，但也想要把自己的創作風格灌注其中，「就像電影剪接，剪接可以變魔術，別的地方的台詞，剪來這場戲。自己做聲音剪接，才知道演員哪個語氣是你要的。」電影拍完之後，後期琢磨更加費力，在配樂與錄音方面，音樂原本屬意要購買北野武《花火》主題曲版權，最後則轉念一想，改以無双樂團執行原創配樂。「姜寧是新導演，很多事情他也不太清楚，但他能一個人搞定，這個我很佩服他，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有參與」，談到在現場的成績，李康生也不忘稱讚姜寧的執行能力。

白兔入叢林　闖入電影圈

期望電影的樣貌，姜寧表示，自己最怕觀眾說看不懂。「幾次試片下來，我發現觀眾在該笑的地方都有笑，在該哭的地方有哭，這樣就夠了。郭雪芙丟驗孕棒那一幕，很多女生看的心碎。李康生最後在魚池那一幕，大家也有相似的反應。」要讓觀眾看了有共鳴，可以跟著演員的表演，一起進入導演創造的世界裡。

「杜篤之老師說我的剪輯很原始，有很多粗糙的地方，但反而因為這樣，他認為能看出我的風格，建議我不要改」，姜寧坦承，有些業界人士認為《山中森林》剪輯不順，但在前輩鼓勵下，最後決定讓電影以原貌現身，姜寧也特別感謝杜篤之，親自幫忙本片進行許多擬音工作。

自承沒有專業素養，像是闖入叢林的白兔，姜寧以新鮮人的觀點從頭做起。近期國片出現集體作戰的氛圍，在杜篤之的引薦下，他結識許多前輩，也對接納自己的前輩們感念在心。

「如果要拍第二部電影，我想走向國際。現在技術、資金都沒有到，要拿這部電影出去，我覺得還不好意思。」希望被看見，姜寧期許產業的環境更好，讓屬於自己風格的創作能被更多人知曉，隨著電影情節，也抵達更多觀眾的心底。從執導網劇開始，姜寧笑稱自己還非常資淺，是一個門外漢。「我的電影長得很不一樣，我沒有專業訓練，也讓很多東西在電影中呈現。」姜寧笑說：「你們看最後名單，剪接是我、製片也是我、音樂也是我，片頭那個吉他，我自己彈、自己玩出來的。」從探索開始，姜寧把自己的氣味融入電影，也持續探索未來的可能性。■

．封面照片：《山中森林》劇照；采昌國際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