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不同世代、不同觀點之中,我們是有感受的人」──專訪《正義迴廊》導演何爵天、監製翁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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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9
  • 採訪
    馬曼容
  • 馬曼容
    蔡曉松

香港票房賣破 3,900 萬港幣(折合新臺幣約 1.5 億元),打破香港影史三級片票房前三名紀錄,亦於本(12)月在臺灣上映。電影《正義迴廊》是新銳導演何爵天首部劇情長片,並由《踏血尋梅》(2015)導演翁子光擔任監製,故事改編自 2013 年香港真實刑事案件「大角咀碎屍案」,將故事焦點放在法庭審理:兩個疑犯、兩名律師,九位陪審團員,案件真相是甚麼?劇本層層視角更迭,撞進纏繞如網的奇案謎團。

時隔事件背景近 10 年,何爵天與翁子光翻找資料、探索實情,也為電影揉入當今香港的情境與語彙。香港電影尋找觀點與表達,《正義迴廊》裡面揉有世代的火氣,也有當下香港的創作意志。請見《放映週報》本期與何爵天、翁子光的專訪紀要。

※※

──先請教導演,為何以「罪案」、「法庭」做為首部電影拍攝主題?這起真實案件又有什麼吸引你們二位去呈現的地方?
 
何爵天(以下簡稱何):這起事件的審判發生在 2015 年,翁子光執導的《踏血尋梅》也在同年上映。當時,《踏血尋梅》上映之後,很多「奇案迷」和 KOL 都來給翁子光資料,他們提供很多不同案件的資料,但是,「大角咀碎屍案」戲劇性特別強,兩個主要原型人物有個很大的反差,就是「天才與白痴」對決,很戲劇性(dramatic)。奇案迷們也說,兩人當中的唐文奇,在法庭上的表現很特別,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為自己自辯的時候是用這種方式表現,我們在電影裡有對此做一點還原。這些方面很值得去拍。
 
另外,案件是從年輕人出發,29 歲,跟我們年紀有點像,也跟大家成長背景也很像。所以,我們更想知道案件背後發生的原因。在 2013 年時候,周凱亮(原型人物)拍了一支尋親短片,作為一個香港人,我們的參與程度很高,網路上有很多討論,大家都好像偵探一樣去幫他找爸媽、去討論案件。對我來說,那種參與感,特別是這個男孩對上一代人,對他的父母有仇恨。我不是說我自己對父母有仇恨,我可能只有一點小反抗,但很好奇為什麼這個人會這樣(殺害自己的父母)。這是其中一個點,就是世代矛盾,也是電影很重要的部分。
 
另外,這個「奇案」跟之前香港拍「奇案」有個不同的地方,這是發生在網路上的奇案,有 YouTube、電子日記、Facebook、動新聞,不再只能經過報導去看事件,而是有很多第一手資料。包括他(兇手)的網誌現在都還在,我們還可以看到,你喜歡的話都還可以去留言。整個過程就像是 2010 年代的縮影,我甚至在想,如果沒有網路這些催化劑,或許兇手就不會去殺害自己的父母。

翁子光(以下簡稱翁):當時是有很多奇案迷找我,尤其拍完《踏血尋梅》之後,大家都誤會我是一個很喜歡奇案的人,但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很害怕。所以,他們找我談這部戲時,我是拒絕的(笑)。因為這個案件不是我的擅長的路線,它不適合很感性去處理,而且我覺得這個人把自己的父母殺了之後,還要去炫耀、表現,這很難用一個比較人性,或是比較感性的方法去寫,不像《踏血尋梅》。但是,作為一個編劇的本能,就像是獵犬一樣聞到這個東西的價值,裡面有很多寶貴的資料,我們想找到一個很內部、很深入的方式去發揮劇本。


(圖/《正義迴廊》導演何爵天、監製翁子光;甲上娛樂提供)

所以,當時我不想去拍,就找何爵天商量。就像剛剛他說的,這裡有他這代人的時代觀點,他比我更靠近裡面一點,也包括電影裡之後有一種怒火、有一種火氣在裡面。何爵天的作品我看過,我也監製過他在香港電台拍的短劇《獅子山下—高價收購》,他的執行能力我很清楚,可以客觀地像手術刀一樣解剖案件。當時我就想做一個有很多正反討論的法庭片,所以就請何爵天做導演,我一問他,他就表示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說實話,這部電影確實也是一個命題作文,但何爵天有一個 synchronized,一個能對上案件頻率的觀點在裡面。

──翻查資料後,是否跟最初理解的案情不同?以及怎麼拿捏真實資料和虛構戲劇?
 
何:這部電影比較困難的是,因為整個案件審判的過程很長,總共審了兩次,資料量也很龐大;要怎麼去把跨度很大的審判,通通放進電影裡面,是很艱難的地方。另外,還有一些資料我們沒辦法取得,譬如陪審團的資料,我們不能知道這麼內部的資料,因為會犯法,而他們當然也不能說。所以,怎麼拿捏真實和虛構,就像最後審判結果,有一個人投無罪票,他為什麼這樣投票?這都很考驗我們怎麼去寫劇本。像電影裡面有律師、犯人、警察、媒體跟陪審團,每一個角色都有他們的故事,我們要怎麼從兩個多小時去說這個故事?怎麼在真實與虛構中取得平衡?這些都是要思考的地方。
 
翁:說是跟案情的「不同」,並不是說我們發現什麼「不同」,而是我們賦予它的意義「不同」。利用這個題目,導演說出他很多的觀點,甚至關於對當今社會的看法。我最近看一部臺灣電影《該死的阿修羅》(2021),也好像是在說這個遊戲世代的倫理關係。包括我在內,我們的製作團隊更多是在這個事情上面提煉出我們想說的主題,世代之爭、法庭公義,在這個所謂的(法庭)體制範圍裡面,我們怎樣去自處。
 
所以,就像導演說,(無法寫實描繪的)陪審團就是我們的舞台,儘管大部分內容都是編出來的。我們討論劇本最白熱化的階段是在 2018 - 2020 年,當時我們在想,在香港這個陪審團的事情,人為什麼有不同觀點?有不同觀點之後,可不可以融合起來?融合有什麼好處和壞處?最後盡量去把它寫成最接近我們接受的效果。那時候我們也不斷在想這個劇本,看到社會發生很多事情,我會掉眼淚,有時可能我們一邊聊,另一邊在看電視、看新聞,多少都有影響到我們。

這個年代的大家有不同的文化水平、不同的價值觀、不同的背景,大家對事情不同的信仰、想法,最後都放進陪審團的組成中。陪審團是香港法庭電影最少出現的,而我們去挑戰處理這個題材,在劇本裡面有很多我們對社會的觀察。我跟導演差了幾歲,在團隊中有比導演更年輕的編劇,也有比我更資深的編劇,我們討論的時候會有很多不同的觀點衝擊,好像不知不覺我們就成為了陪審團。我們在這個環境去拍電影,拍完之後,社會還在改變。我們不是要拍政治問題,但我們都是有感受的人。

──可否進一步跟我們談談電影中的台詞,裡頭有很多趣味細節? 

何:肯定有,電影本來起點就是世代矛盾,年輕人為什麼要殺爸爸媽媽?電影裡也看到兩個世代的警察、記者、一老一少,陪審團也有年輕的,也有「收成期」(注1)的一些人,我們把這些矛盾都放在裡面。我覺得 2020 年之後的觀眾一定有很大的感受,為什麼我們要在 2021 年的時候拍一個 2015 年背景的電影?所以我們把一些東西放進去,讓觀眾感受到這個 2015 年的審判,其實是跟我們現在當下的香港人有關係的。


(圖/《正義迴廊》電影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翁:我覺得我們就好像電影最後的那場女記者的法庭戲,她有一句對白是沒有聲音的,有時候,我們只能是這樣。現在香港,大家會說你不能拍甚麼,但沒有人跟你說能拍甚麼,在「不能拍」的世界裡,好像永遠都是被否定的,那誰去賦予鼓勵我們拍積極性的東西?只能是自己給自己。所以,我非常支持導演,有些人會去質疑電影是不是有甚麼立場,怎麼把警察拍成怎樣怎樣,那難道《無間道》(2002)就沒有壞警察嗎?我覺得電影就像一面鏡子,把批評者的樣子照出來。

──接著談談電影中的不同觀點,兇手、法庭、陪審團,當中如何取捨各個角度及其戲份?

何:在劇本階段,除了兩個原型人物之外,我們就專注在想審判結果,這是比較重要的。我們分析每一個點,像律師怎麼做,才會獲得這個結果?有些電影會覺得這個律師很厲害,所以才會有最終的結果,但我們做資料蒐集時,發現因為警察蒐證有問題,所以也促成這個結果的發生,很多東西都環環緊扣,基本都是從結果出發設想。另外,我們寫了很多東西,但是初剪就有三個多小時,要怎麼去剪掉一些不需要的東西,所以我們最後覺得,要讓每個東西都跟這兩個主角有關係。如果有些戲跟這兩個主角沒有關係的話,那就會刪掉,比如說一些律師的開場交代,整體來說只有結尾記者的部分跟主角關係不大。所以,在剪接過程也花了很多時間,我們比一般電影花更多時間去剪接,總共花了一年半的時間。
 
──為什麼選擇楊偉倫和麥沛東,是否因電影具舞台感,刻意選擇舞台劇演員?
 
何:
整個電影的選角起點就是張顯宗這個角色,他是整個電影、整個案件的起點。所以,我們先想誰要來演張顯宗,因為翁子光拍《踏血尋梅》有白只這個很好的案例,我們就開始想誰來演《正義迴廊》,不如找楊偉倫這個舞台劇演員,他跟白只也是很好的兄弟,他們在香港有一個音樂團體叫「朱凌凌」(注2),由一幫演舞台劇演員組成,每個人根底很好。

我第一次跟楊偉倫談張顯宗這個人,我只給他看兩分鐘原型人物的片段,他就能分析這個人,去表現為什麼這個人會說這句話,好像能把張顯宗的前世今生都說出來,非常厲害,演出的功底也很好。就電影而言,我覺得要改變的是,怎麼把這些在舞台上很厲害的人,合適地放到電影裡面,因為畢竟舞台和電影是不同的表演方式。所以選角我從楊偉倫去發展,再找其他角色,麥沛東是他的好兄弟,我覺得現實中的關係也可以放到電影裡面,所以很多就是從裡面出發。對我們來說,這個法庭也是一個表演、舞台,所以我們找了一些舞台劇的演員來發揮可能性。比如飾演唐文奇姐姐的蝦頭(楊詩敏)在法庭的表現,好像很多人說比較誇張,但其實真實法庭也是一樣的,因為它就是一場表演。
 
翁:我有個很深的感覺,因為我很早就認識他們幾兄弟,也就是朱凌凌。在香港有一個說法:我們要把他們整個樂隊的人都變成殺人犯,白只之後,楊偉倫也變成殺人犯(笑)。我自己的感覺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有時候面對這些人,你很想跟他合作,但可能你要等個幾年,因為像我自己拍電影也很慢,不像以前杜琪峯那一輩導演,拍戲拍那麼快。有時候當下很想合作,但一過幾年,他們已經有變化,而我們這次抓住楊偉倫青春的尾巴。我其實很早就想跟他合作,雖然很多人說他跟原型人物不像,但大家都不知道找他演的時候是五、六年前,他真的能將那種又自卑又自大的狀態演出來。

我跟導演說,我們要發掘一些大家都沒有看到的好演員,這也是導演需要去做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過去十年,像在臺灣,我們就看到很多年輕演員出來,我們很容易看到他們,而且他們都有很好的發揮;但是在香港,雖然越來越多年輕演員具備條件,但我們反而沒有足夠的電影給他們去表演。


(圖/《正義迴廊》電影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何:也正因為九個人對戲,所以陪審團我覺得一定要找不同類型的演員,有些是比較偏舞台一點,有些本來就是很電影,像是葉蘊儀、鍾雪瑩,或是黃華和、邱萬城這些之前常在杜琪峯電影看到見的演員。所以,我覺得把這些不同的演員放進去陪審團裡面,是會很不同的,如果全部都是舞台出身,能量會很高,而有些時候太高反倒對電影不好。例如飾演哲學系畢業生的林善本來是編劇,沒有很多演出經驗,他的(表演)能量低,我就覺得很好,有些人能量低好像很抽離,不是很投入的狀態,但有些人卻可以很集中,所以把這些人放在一起是特別有趣的。像裡面的 Kiki(張凱娸)也是演藝學院畢業的,而區焯文其實本身是導演,讓他演出陪審團主席也非常有說服力。
 
翁:反正就是天南地北找來這些演員,正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矛盾點和節奏、溫度,也都不一樣。把他們擺在一起,也讓陪審團起了有趣的化學變化。

──正如兩位所說,因為演員來自各地,有擅於演出舞台,也有相當電影的演員,所以要演出上有經過什麼樣的排練或調整嗎?
 
何:
關於陪審團,我們電影有一個香港電影比較少出現的崗位——演出(表演)指導,這個演出指導要令演員有統一演出的感覺,另外是,我們有些演員很多年都沒有拍電影,像是葉蘊儀,所以她要重新找回(pick up)演出的感覺,我們有經過一些排練,最後一天才拍陪審團房間。他們已經對審判有很大的感受,對案情也有很多看法,都把東西放到演出上面。
 
翁:演出指導真的算是比較少見的,一般電影都是導演在導,那為什麼還要有演出指導?他們不知道,其實在好萊塢(Hollywood)拍戲,很多演出指導都會調一下演員的口音和表演的小動作。在外國找演員的叫 casting director,我們找 casting 會找演員,但其實都是副導演在做,大陸則叫「演員副導演」,但都不是 casting director。我就在想我們是不是能把人家好的東西拿來用,演出指導是新的嘗試,他們在很充裕的排演之後才去演,這也是《踏血尋梅》的時候,白只帶給我的一個禮物,就是:我們應該這樣認真去對待戲劇。

──可否多分享一些演出指導對於本片表演的指導細節?

何:剛才說葉蘊儀,因為很久沒有拍電影,所以要重新準備基本功;比較新的演員,例如飾演表姐的張凱娸或是飾演記者的盤菜瑩子(何驛誼)則是演出經驗不多,要演感情戲,有時候沒有方法能夠哭出來,因為這名演出指導本來就是演員,也有教別人演戲的經驗,她可以找到方法讓演員去進入狀態,例如你不是當天演出才準備,而是前天睡覺就已經要開始準備角色的心情,整個情緒都需要方法和步驟去培養,所以是有這個幫助。
 
還有,法庭有些專家證人,其實不是演員,譬如有一個是賽馬評論人,從來沒有演出經驗。演出指導會在我們拍攝的時候,早上就進行排練,幫他們準備台詞,這很重要,也省了很多時間。從前在香港是副導演幫忙排戲,其實都不能說是排戲,只是幫忙背台詞,但是那些副導演並不是演員,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所以,電影有演出指導,演出方面整體是比較提升,時間也省很多,我作為導演,只要現場再小調整,他們就可以有很好的演出,不用從頭弄個一小時,這個相當重要。
 
翁:省時間是一個點,另一個是當這些擁有不同表演風格的人放在一起之後,你要把那個「度」調成同一個。這是很明顯的,不論是舞台劇演員講對白的韻律,還有對話的方法,在鏡頭前表情怎麼放,都要在現場調那個度。因為我們拍攝時間很短,只有 20 多天,所以演出指導幫我們排戲是非常有效的。當然,我在現場有時會做副導演,在現場陪著那些演員,有時會幫導演講戲,有時候會跟演出指導一起,跟著導演的指示來做。我們其實不像是一個很工業的編制,有點 indie commercial,不論是拍攝或是時間,都運用得挺靈活。


(圖/《正義迴廊》電影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可以多詳述演出指導的背景?以及是如何找到她參與電影的工作?
 
翁:
演出指導叫做毛曄穎(Wing Mo)(注3),很年輕,我們不少演員也是年輕的。特別是兩個男主角,我希望他們在對話方面能更加在同一個頻道(channel);我們最開始找她是來幫助葉蘊儀投入拍攝,因為我們很想跟她(葉蘊儀)合作,所以專門請演出指導來幫忙;但後來毛曄穎幫了每一個人,也是歪打正著,就正式有這個職位。毛曄穎是香港演藝學院畢業,學表演的,自己也是演員,演過很多舞台劇,同時間亦有教學經驗,非常有耐心。其實,我接下來自己下一部電影都會請她幫忙,讓演員可以更放心,感覺有點像褓母,陪著演員參與演出。

何:其實她是麥沛東的同班同學,很多演員都是演藝學院同學,都已經相互認識。就像剛剛說的馬評人,雖然沒有演出經驗,但有演出指導在,也能令他們放心許多,不會這麼緊張,我覺得這個排練過程跟舞台劇很像,一開始很害怕,但是排練多了,就可以放鬆一點。
 
翁:說到臨演,比方那些法庭上的證人,我們特別找了沒有演出經驗的人來飾演,也在於我們這次不想找一些熟面孔。有時候,電影出問題,往往出自非專業演員的表演,但導演這次把每一個(演員)都調得很細,也都讓演出指導來幫忙。其中有個法醫專家證人是許冠文的兒子,我們找了很多不同的人來,你看電影會發現,哪怕只有一場戲的臨時演員,他們都能展現表演的質感,散發表演的信心。

──最後,請與我們談談當前香港製作獨立電影的環境。

何:Indie commercial 錢不多,但我拍的東西又很多。其實香港跟臺灣有個不同的地方:香港很多地方是不太配合的,特別是政府部門,尤其在疫情的時候。比如,我們想找一個真實法庭都找不到,連法庭外面都不給我們拍。還有,疫情最大的困擾就是每個人都要戴口罩,但是這部戲是 2013 - 2015 年,那時是沒有口罩的世界,而我們拍攝的時候還碰到限聚令,一切都很妨礙拍攝。特別是這個電影沒有大公司、沒有很多錢,這是最大的問題。

翁:我自己也是導演,雖然也沒拍過很多作品,但我也經歷過很痛苦的時候,就是《踏血尋梅》之前。作為監製,如果能用導演的角度去想事情,那在拍攝上就不用害怕用 indie 的方法。像我自己很喜歡賈木許(Jim Jarmusch)的電影,例如《鬼狗殺手》(Ghost Dog: The Way of the Samurai,1999)、《極限控制》(The Limits of Control,2009),你看他怎麼可以把佛瑞斯.惠特克(Forest Whitaker)拍得這麽自由?就算是比爾.墨瑞(Bill Murray)這樣的好萊塢大明星,也是很自由。讓我覺得 indie 是全世界拍電影的最好方法。

像我在大陸拍電影,可能現場有 200 台車,我不知道他們可以做甚麼,如果我要去現場跟演員講戲,想進去都困難重重,工作人員會說導演你不要動。我們應該省去跟電影製作、電影內容無關的「片廠(studio)感覺」,我也一直在找方法,對香港來說 indie commercial 這條路應該是最好的。

《正義迴廊》總成本 900 多萬港幣的製作費不算特別多,但也不少,我們想能不能控制在這個上下,可能低一點點,在票房上如能剛好回收,就可以繼續運作。畢竟《正義迴廊》的內容很長,有兩個多小時,但也因為導演是我好兄弟,他也幫過我做副導演,所以我讓他第一個作品盡量去滿足很多事情。老實說,《正義迴廊》這次在香港能有這種回收是相當意外的。所以終歸整體考量,還是得要 indie commercial,我們不能被很多東西來妨礙限制,不是說香港電影、香港電影人找到更大的市場,就會使我們更自由;對不起,更大的市場,其實讓我們更不自由。這是個問題,之前就是浪費太多時間,而我們正在找一條路,思考到底該怎麼做。


(圖/《正義迴廊》電影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我希望《正義迴廊》是個開始,導演面對所有難題都是辛苦的,正因為面對這些難題時必須要解決,你解決它之後,好的東西就會出現。但有時候,在另一個不同的制度底下,連面對這些困難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我們沒有東西要解決,一開始就不是走上要拍好東西的路。當然,我覺得 indie commercial 還是一個說法,我們雖然有商業的點子、想法,但這個題材要怎麼去包裝,如何找到一個符碼去結合大眾、觀眾,以滿足他們;你總不能拍得離觀眾太遠,讓他們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是,你又得把作者屬性放進去,如何兼具達到目標,也正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路。

我也很喜歡看臺灣電影,說實話,我感覺臺灣電影也一直在找這條路,到今天還在找,香港電影好像今年找到一點。當然,這條路還是很長,它就像身體,不管看好不看好(未來),你都要繼續保持它。

.封面照片:《正義迴廊》電影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馬曼容

筆名 Pony。1995 年生於台北,從事影像評論、採訪、專刊編輯等文字工作,並致力於香港影像與亞際文化研究。現任台灣影評人協會常務理事,並為合作社 Collective 成員;2019 年起於台北電影節工作至今,現為節目選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