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桃影】打開臺灣首部「科普教育 AI 電影」的正確方式──專訪《科學少女》導演莊景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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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12

2029 年,疫情繼續肆虐,最新研發出的「光波共振項圈」,可防止變異病毒進入人體、食物外送只需賴無人機、學生們實體與線上上課切換自如,人人都能自己寫 APP開發程式。少女劉子瑜失去了母親,開發以母親為名的 APP 思念她;父親始終向妹妹隱瞞母親已逝的真相,一日帶著一個和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形機器人回家了…….。

這是今年桃園電影節開幕片──《科學少女》(2022)所設定的近未來世界,主打著「台灣首部科普 AI 電影」,背後網羅來自科技界與教育界的資源注入。從開始籌備到完成作品就是六、七年,2022 年的夏日午後,談科學、談未來想像、談科學界的女性,莊景燊導演與我們細說從頭。

 

 

電影圈的理工插班生

「科學」、「科普教育」,看上去與拍出《引爆點》(2018)、《最乖巧的殺人犯》(2019)等,以社會事件出發,較具人文關懷的莊景燊導演似乎八竿子打不著。談起導演如何看待這樣一個題材?莊景燊說道,這得先回頭談談自己的身家背景。

「我就是個標準的理工宅。」莊景燊在新竹出生長大,身邊的親戚、鄰居,圍繞著的不乏是清大交大理工科系老師與職員,以及科學園區上班的工程師。一路求學,唸的是新竹高中,往上升學自然也選擇了理工科系(中原大學物理系),畢業後則進入新竹的科技公司上班。

怎麼就成了導演?故事說到這,確實還是那個最好猜到的劇本。由於志不在此,莊景燊放棄原本所有,先插班文化大學戲劇系,後唸完北藝大電影系碩士班。如今,陸續推出許多關注當代社會議題的影視作品,與編劇妻子王莉雯,亦可謂最佳拍檔。

人生跑道的大轉換、中間坎坷的歷程,莊景燊都瀟灑地略過了,感性的部分不多講,他理性談回《科學少女》。他指出,這個很科技、理工的生長背景,對他帶來深刻影響,編劇老婆不時唸他「理工男」,思考很理性、很邏輯,好像沒有什麼太通融的部分。然而,莊景燊自認其作品中情感面還是佔了多數,正如《科學少女》的類型定位,科技看似擺在前頭,但骨子裡仍是個以家庭親情、青春成長出發的電影。


(圖/《科學少女》劇照;2022 桃園電影節提供)

「科學對我來講其實是很重要的……再者,我們要對這個世界有辦法產生好奇心,這才能讓我們在這世上稍微活得精彩一點。」莊景燊分享,當代人們的生活基本上已離不開科學,舉凡每天在用的手機、通訊設備,其實每個人都應該要有基本的科學知識。科學,理應是人們一生的養分。

一部「科普」電影 不是科幻電影

「科技沒有辦法做到所有的事情,而透過人機協作,做出的完美成品是為了幫助人類過更美好的生活。」莊景燊指出,這是電影的核心精神。

設定在 2029 年近未來的《科學少女》,人物間的幾個故事衝突點,不乏觸及了科學與人性之間如何相容的辯證。莊景燊表示,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整個主創團隊、出品方,都是站在「弱 AI」的觀點。他進一步解釋,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慧)有很多定義,簡單來說可分為所謂的「強 AI」與「弱 AI」兩種。前者是我們經常看到好萊塢科幻電影中的世界觀,偏向由 AI 去主宰世界;後者則是以科技是輔助人類的生活的思維去思考,比方片中的「泛用型人型機器人」艾普洛是沒有自主意識的。

不過,在此片故事開發的歷程當中,弱 AI 觀點的確立,實際上也歷經波折。說起拍攝緣起,莊景燊笑言:「壓根沒有想過要拍一部『科普教育電影』」,此片的始作俑者實是他的好友──師範大學王銀國教授。王教授本就很支持電影,先前也曾是莊景燊作品的天使投資人。誰叫自己是王教授教到的一個壞朋友,此次莊景燊情義相挺,一圓對方的電影夢,完成一部能讓普羅大眾認識科學、不畏懼科學的影視作品。

以科學教育為題材,一部目標觀眾 8-18 歲,有溫度、溫暖,令人感動的作品。面對這樣一個鮮明的「宗旨」擺在眼前,莊景燊直言,故事創作過程是個十分特殊的經驗,就像是王教授給他的命題作文。


(圖/《科學少女》劇照;2022 桃園電影節提供)

起初,王教授自己寫了個不夠具備戲劇張力的高中生闖關故事。後來,他們找到科技部補助,邀請安邦導演加入改寫為電視劇劇本,很快地,又歷經資金不足轉而思考拍攝電影的可行性,並重新籌資。在新的資金挹注後,加入有醫學背景的包容任編劇,再發展出十分天馬行空,可能還需要更多預算才能拍出的科幻版《科學少女》……。

作品得以成行的轉捩點,莊景燊記得一清二楚──那是 2020 年 5 月 1 日。彼時,全球正面對新冠疫情肆虐,他和王莉雯被一則美國紐約 AI 告解室的新聞「電」到了。這個 AI 機器人被放置於告解室中,回應民眾懺悔的概念,讓他們找到了預算可以執行、又不會偏離故事命題太遠的方向。

「我們要強調的是科學,不是科幻」,重新找到方向後,主創團隊將原本較天馬行空的設定捨去,著重在以 APP 程式設計的方式呈現片中的科學。並將故事確定定錨在 2029 十年後的近未來,以可執行、同時也具說服力的想像調整劇本。

形塑 2029 近未來 下一個十年想像

電影開場,在觀眾正要開始走進主角的故事之際,首先植入觀眾的訊息是──在這個近未來世界裡,疫情沒有消失。

2029 年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團隊找來科學顧問做過許多討論,釐清以現今的科技發展,10 年後的世界將變成什麼模樣。程式語言將如何發展?未來生活將會如何?以現實的發展可能性,經過來回討論,慢慢形塑想像出的未來。

有現實的基礎,也有著大膽的假設,「下一個世代、未來的 10 年,我們覺得疫情不會消失。」也許是創作的當下大家正在疫情之中,莊景燊坦言,這或許是個有點不理性的設定。他在當時對疫情感到悲觀,但如今過了兩年,作品順利完成,卻也不會不合時宜,反而反映了某種屬於這部片創作時代的當下。


(圖/《科學少女》工作照;2022 桃園電影節提供)

支撐起一個令人信服的 10 年後,作為導演,莊景燊表示自己要顧及到的核心,不外乎是演員表演、場景、美術道具、造型設計四大塊。當世界觀設定是疫情並未消失,便發展出具未來感的特殊道具,比如替代口罩功能的「光波共振項圈」、「感應是家用消毒系統」。線上課程變得習以為常,而無人機送餐也取代了 UBER 等等。

而全片最核心的「特殊道具」,則是由演員姚以緹演出的「泛用型人形機器人艾普洛」。機器人的形象、肢體以及聲音,亦攸關者整部片對未來科學發展的見解。莊景燊分享,在電影開拍前一個月,他就開始與姚以緹一起設定艾普洛的表演,大至肢體與聲音表情,小至講話速率、每個動作頭先轉還是腳先台等細節,都在開拍前就經過精密的設計。講到這,導演特別補充,正好在電影將上映的九月,特斯拉預計要產出第一台人型機,屆時觀眾們可拭目以待,他們想像的機器人與現實將有幾分像?

科學中的「少女」

從導演侃侃而談,自己生命經驗與科技、科學的關係,《科學少女》中的「科學」,談得更像是一種面對世界的態度。那麼,這《科學少女》中的「少女」想談的又是什麼呢?

電影結尾特別向兩位台灣女性科學家:林清涼(物理學家)以及吳嘉麗教授(化學學者)致敬。導演亦曾提及,此片拍攝宗旨之一,不只是科普教育推廣,更期盼突破科學領域中對女性的刻板印象。

因為與王銀國教授熟識,莊景燊也認識了共同促成此片的推手之一吳嘉麗教授。吳教授不僅在學界出人意表,多年來更致力於科學界的女性平權推動。她的形象令莊景燊想起了成長過程中遇見的那些理工背景的優秀女性──「她們有著非常清晰的邏輯與思考能力,同時又有十分柔情的迷人特質。尤其是她們講話的方式,溫柔的傳達堅毅的態度……」。
 


(圖/《科學少女》劇照;2022 桃園電影節提供)

伴隨著故事開發的歷程,女主角的設定大致也歷經了三階段。從第一個版本的科學少女,被不斷鼓勵不要害怕數理,卻某種程度地落入了刻板印象;到了第二個科幻版,女主角劉子瑜搖身一變成為超強天才高中生,彷彿用科學打怪的神力女超人,似乎又太不切實際了些。終於,來到第三個擁護弱 AI 觀點的版本,劉子瑜被設定為高中裡的數理資優生──這才與莊景燊想像的女性科學家形象更接近,既有智慧、有自己的想法,又有柔情的一面。

而為了讓飾演女主角的盧以恩可以更理解科學領域,莊景燊交付了三個功課給她。包含理解女性科學家的背景故事,比方居禮夫人、認識 AI 之父艾倫圖靈(Alan Turing),以及觀看 TED 論壇中女性演講者的姿態與說話方式。一步步將演員的狀態調整至他心中女性科學家,少女時期的形象。

「在不久的未來,雖然疫情還是如此肆虐這個世界,但我們可以用智慧克服外在的許多挑戰,利用科學讓我們的生活朝向更美好的狀態。」最後問起期待觀眾在這部片中看見什麼?莊景燊如此說。

這也許比較像個「科普教育電影」的官方回答,但當我們回到電影本身,主創選擇說的是,少女面對至親離開重新找到生命出口,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少女在片中反覆問著「人死後究竟會去哪裡呢?」,也許是創作者的疑惑,也像是拋給觀眾思考的提問。科技與人性、理性與感性,從來不是二元對立,而莊景燊似乎總是站在這光譜的中間擺盪。此次也一如他那些以類型包裝、社會事件為基礎的作品,裡頭更多的是對「人」的關注與理解,兜著圈向觀眾傳遞著他信仰的價值。

.封面照片:《科學少女》工作照;2022 桃園電影節提供
 

彭湘

畢業於東華大學視覺藝術教育研究所、政大廣電系。曾任台北電影節節目專員、新竹光盒子戲院企劃,偶爾是電影文字工作者、影像教育講師。近期轉戰影視開發,成為項目企劃新鮮人,期許能以寫作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