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創造方法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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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08

今年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舉辦「辛奇.很新.奇」影展,放映辛奇導演五部數位修復的台語片,同時集結《地獄新娘》、《難忘的車站》、《燒肉粽》、《三八新娘憨子婿》四部經典作品製作成影音DVD套裝組合出版。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自1980年代以來,長期持續進行台語片修復與保存,透過舉辦影展推廣保存電影文化資產的理念,進而帶動電影研究與出版,並激發台語片相關的電影與舞台劇製作,如紀錄片、劇情片的攝製與音樂劇的呈現等,因此我們已經逐漸理解台語片的興衰起落的因素、產業與政經的影響,並不斷重新賦予台語片新的時代意義,以及閱讀的可能性。

《辛奇-台語電影數位修復珍藏版》這套DVD的出版勾起我參與台語片資料整理與口述歷史工作的記憶,以及與辛奇導演相識相處的時光,我1990年至1991年於國家電影資料館(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前身)「台語片資料研究保存計畫」擔任專任研究員,參與井迎瑞館長主持的台語片資料研究保存計畫的資料蒐集與研究工作,成為「台語片小組」的成員,辛奇導演就是我當時主要的口述歷史訪談對象,訪談從1990年九月持續進行到1991年六月,我1991年於《電影欣賞》雜誌發表三篇辛奇導演的訪談文章〈歷史.自我.戲劇.電影-辛奇訪談錄〉、〈台灣無三日好光景-辛奇眼中的台語片〉、〈茶與蜂蜜-記與辛奇相處的時光〉。2010年辛奇導演過世時,亦於《電影欣賞》雜誌發表一篇追憶辛奇導演的文章〈實驗電影與台語片的奇妙連結〉。參與台語片的工作與訪問辛奇導演的歷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當時懷抱的情懷,我都詳述在這幾篇文章中,不在這裡重述。重讀這幾篇文章,心裡有股難以言喻的悸動,一直沒變的是至今仍可以感受到一股熱切,想要挖掘與了解臺灣電影歷史的渴求,透過與辛奇導演的對話,開啟了一段探索臺灣電影史的旅程。從參與台語片的工作以來,就與台語片及辛奇導演結下不解之緣,而且幾乎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1990年至2020年)就會跟他們有一個交會,就如同「台語片小組」成員黃秀如所言:「台語片改變了我們每個人(台語片小組成員)的人生。」

圖:辛奇-台語電影數位修復珍藏版DVD套組

1990年第一次去拜訪辛奇導演,時間已經超過三十年,距今雖然遙遠,記憶卻依然清晰,包括去辛奇導演家往返的路途,在還沒有捷運的年代,搭著車,懷著忐忑的心情從電影資料館慢慢晃到北投,如今物換星移,近期每每搭著捷運淡水線經過明德站時,都還會對著靠近辛奇導演住所時的巷弄遙望,感受著當年的心情,回想著三十年前我是如何開啟這樣的旅程?

我個人最早實際接觸到的電影工作就是從國家電影資料館開始,之前只是一個熱愛電影、看電影長大的影迷,因為國家電影資料館才有機會參與電影的工作,雖然說每一個熱愛電影的孩子都有想拍電影的夢想,而我的電影創作夢想是從小看電影、閲讀電影書籍、報章雜誌上的電影報導、影評開始,甚至國中就開始了蒐集電影報導、影評的習慣,將它們剪貼收藏起來,能夠時時溫習,熟悉電影知識。1990年「台語片小組」成員薛惠玲找我去國家電影資料館整理胡金銓導演捐贈的資料,愛電影資料成癡的我萬萬沒想到這個少年時期養成的剪貼習慣居然變成自己資料蒐集整理的方法。在整理胡金銓導演捐贈的資料過程中,我們就常常討論到整理台語片資料的想法,工作告一段落,我就加入了「台語片小組」。

當年「台語片小組」是如何進行台語片的研究?現在回想起來,並沒有特定的方法,當時的成員來自不同的學術背景,大家試圖激盪出各種方法,經過實際的工作執行,再不斷地檢討與修正,在那個草創的年代是相當具有實驗性的。至今我仍保存著當年工作的筆記本,筆記本裡詳實記錄著1990年八月到1991年六月的工作紀錄,從資料的蒐集、片目的整理、導演檔案的建立、台語片導演演員的訪談、整理訪談稿等,最可貴的就是為研究台語片創造方法,因而為台語片累積了一批電影文化資產。

圖:工作筆記本(吳俊輝提供)

圖:工作筆記本(吳俊輝提供)

圖:工作筆記本(吳俊輝提供)

台語片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都是創造拍攝的方法,辛奇導演訪談裡,他不時會提到拍片時所創造拍攝方法的故事,他提到拍攝第一部片《甘國寶過台灣》的心情跟作業的情況:「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有夠苦,好像沒有的東西硬要想盡辦法把它你捏塑出來,花腦筋去思考,有時還得超越常識。所以台語片才會有一些步數花招出來,主要目的還是要把臺灣的電影推上軌道。」他在拍攝《天災地變彼一夜》時,為了要重現地震過後的慘狀,在大都旁邊巷子底的空地,搭出一條街道的景,拍地震時要讓它晃動,再整個倒塌下來,全景的戲還特地做一個市鎮的模型搖動來拍,當時台語片要搭景是不可能。他說到《双面情人》可以算是台語片中第一部科幻恐怖片,劇中主要描寫一位科學家喝了自己研究發明的藥水,晚上會變成怪物出去傷害別人,為了拍一場由人變成怪物的戲,先化一部分的妝,拍好,再倒片,化妝,再拍,要拍出人漸漸變身的感覺,攝影機絕對不能動。片中槌玻璃的戲,因為沒有武行,只好叫人把糖溶掉做成玻璃的樣子才能解決問題。辛奇導演經常用一種批判、幽默的口氣說出這些故事,也常常對這些因土法煉鋼法所造成難以掌控的低落品質而有所遺憾,但對我來言,台語片的這些創作方法都充滿著實驗精神,非常有啟發性,可以說台語片的年代是創造方法的年代,這也深深影響到我對實驗電影的興趣。

圖:《双面情人》劇照(影視聽中心提供)

我從小就是一個資料蒐集整理狂,絕對是電影資料保存的模範生,雖然因為一些斷捨離的過程,也把一些電影雜誌割捨回收,還有白蟻入侵家中,電影書籍及手寫的筆記遭殃,被迫丟棄。除此之外,幾乎自己所有的電影資料都保存下來。曾經有一度想往電影資料保存的領域學習專業,卻成為一位實驗電影創作者。資料蒐集整理與實驗電影這之間有什麼連結的關係呢?我想參與台語片的工作、台語片的發展脈絡、我個人少年時期的剪貼時光,以及實驗電影創作的相同之處都是不斷地創造方法的歷程。台語片、辛奇導演拉近了我與電影的距離,作為一位實驗電影創作者,台語片等著我去創作。

電影修復與保存會對未來的電影研究與創作帶來更多啟發,辛奇導演的電影透過數位修復與這套DVD的出版,我們有機會重新見證創造方法的年代。DVD出版了,辛奇導演的電影一定會有更多研究產出,經過三十年,還有很多台語片的歷史與臺灣電影史不為人知的面貌等待我們去挖掘。台語片的劇情、拍台語片的故事會再拍成電影,繼續被述說下去。

 

《辛奇-台語電影數位修復珍藏版》正式上市
https://www.tfi.org.tw/News/NewContent?PageId=1644

「辛奇.很新.奇」全臺巡迴影展
https://www.tfi.org.tw/News/NewContent?PageId=1587

本文由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圖:辛奇,影視聽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