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雁返家路》:大自然美景與銀幕奇觀中,生命愛的謳歌與動物權的勝利,兼談《尼爾斯奇遇記》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自我期許台灣版《戰爭與和平》
《迷雁返家路》深情致意《尼爾斯奇遇記》
楊德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從托爾斯泰的文學、從奧黛麗·赫本的電影、從(小四與Honey美如愛情的友誼、小四與宗教狂熱二姐的對話)生活,三番兩次碰觸《戰爭與和平》;法國作家/導演尼勾拉·瓦尼耶(Nicolas Vanier)〔官方譯名:尼可拉斯·凡尼爾〕的電影《迷雁返家路》不但讓路易·瓦茲蓋(Louis Vazquez)〔官方譯名:路易斯·凡斯奎〕扮演的法國少男斗馬〔官方譯名:托馬〕閱讀瑞典作家Selma O. L. Lagerlöf的兒童文學文本《尼爾斯奇遇記》(Nils Holgerssons underbara resa genom Sverige),而且,後來斗馬與群雁「逃亡」但輕型滑翔機汽油不足,多虧丹麥女孩賜助相挺,臨別時女童問起尊性大名,斗馬瀟灑回應:「尼爾斯…」
1907年的文學原著,1961年瑞典導演Kenne Fant拍成了電影。描述一位男童騎在一隻大鵝背上俯瞰遊覽瑞典的城市風貌。其中空中拍攝央託以短片《紅氣》與長片《氣球漫遊記》享譽的法國導演阿勒拜·拉墨里斯(Albert Lamorisse) 代勞。(可記得候孝賢電影《紅氣球》也在向拉墨里斯致意?)拉墨里斯還有一部迷人的劇情長片《羽毛「飛飛」》(Fifi, la plume),關於一位有翅膀的年輕男孩的故事。拉墨里斯的飛行拍攝飲譽影壇,但…成也飛翔,敗也飛翔,後來在伊朗拍攝時,機毀人亡(1922-1970)。
1993年,台灣志文出版社的新潮文庫刊行過蕭逢年的《尼爾斯奇遇記》中文譯本。我一直期待台灣各影展、電影節能邀到1961年的電影版,真人演出,不是動畫喲!我自己擁有過日本上映時的劇照,以及美國上映時的短評,但…
圖:瑞典導演Kenne Fant改編兒童文學《尼爾斯奇遇記》的電影《Nils Holgerssons underbara resa》,波蘭文版海報,取自IM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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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昌把自己的電影當成台灣版的《戰爭與和平》期許;尼勾拉·瓦尼耶則是向《尼爾斯奇遇記》致意。不過《迷雁返家路》的故事另有所本,取材法國氣象學家克里斯提昂·穆萊克(Christian Moullec)「領航野雁遷移的真人實事」。電影法文原題《Donne moi des ailes》逐字譯意是「給我翅膀」,英文譯題是《Spread Your Wings》。咦?怎麼從法語的「我」轉化成英語的「你」呢?讓我想起電影大師雷奈1963的《穆里愛》第一句對白「Pour moi…」(相當於英文的「For me…」),有個影片拷貝上的英文譯文是「I…」。同樣是「我」,法文原句受格的「我」,竟然化身為英文譯文主格的「我」啦!
§糟的開始未必都壞的收尾,放下屠刀,人人修成正果
少男斗馬原先跟媽媽住。離婚雙親協調讓他去跟父親相處。斗馬不情不願,更受不了父親的鄉野農舍居然沒有Wi-Fi!不是沒有,而是父親拔了、拆了,因為輻射對鳥兒不利。耽溺現代網路科技、對父親熱心的環保、護鳥不感興趣的斗馬,後來居然比父親更積極、更狂野的呵護雁群,就像本片後段名叫畢勇的中年男人原先在濕地打獵、捕魚(被斗馬質疑吃鳥、吃魚)竟然因為「他們」 (官、商)摧毀濕地而開始捍衛濕地、研究鳥類。兩相對照,都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類似轉折。
有位女記者關心倉鼠、濕地,力挺「生物的多樣性」,無奈媒體主管興趣缺缺。同樣,斗馬的父親要幫忙失去父母的群雁遷徙,巴黎博物館悍然拒絕補助。於是,就像美國某些警匪片或西部片,或是希區考克電影中的小人物,只好自力救濟。
§抱幼鳥宛如儀式,多少愛多少尊重盡在不言中
人工孵蛋期間,斗馬播放流行音樂(讓蛋中的鳥兒聆聽?)恰似以往有人用音樂讓乳牛快樂產奶。抱著出殼的雛鳥宛如儀式,那謹慎、那尊重、那疼惜、那優雅,簡直是銀幕奇觀。
一群黑雁中,有隻白額雁,斗馬為牠取名「阿嘠」。父親要斗馬莫把不同鳥類放在一起,反而遭斗馬回嗆:「種族歧視!」以鳥喻人?觀微知著?本片處處機鋒,時時深省。獵人與光害是鳥類的兩大殺手。人類夜裡或暗處依賴光線、人造光源,對鳥兒卻不是好事。本片的情節展演,到後來人(少男斗馬)鳥(雁群)成為命運共同體,人鳥互動互喻,但也有利害衝突(譬如「光害」)的辯證省思。
§大自然美景、銀幕奇觀,生命愛的謳歌,動物權的勝利
斗馬仰躺河中,群雁雛鳥一同戲水,圍繞斗馬身旁、甚至身上,既是大自然的美景,也是銀幕奇觀。就像本片後段,斗馬駕駛輕型滑翔機與雁群齊飛脫困(逃離挪威官方的追捕、撲殺),又是一番人鳥(而且是群鳥!)比翼雙飛的大自然美景與銀幕奇觀,其間過程媲美徐漢強電影《返校》擺脫(或無法逃離)蔣氏王朝白色恐怖迫害與虐殺時觀眾看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斗馬與群雁齊飛,是生命的謳歌!是動物權的一次勝利!
§成也手機/影像/檢驗,敗也手機/影像/檢驗
斗馬的父親與畢勇被挪威的園區主任與警方軟禁期間,法國女記者電話告知,說斗馬與群雁冒險闖關有幾十萬人網路瀏覽。於是,「獄中」這兩人趕緊拿起手機觀看這個喜訊;不料,挪威警方也立刻從手機影像循線追捕人鳥。正是,成也手機/影像,敗也手機/影像。當初人、鳥入境挪威,園方以是否禽流感為由強制注射疫苗、驗血,竟然驗出「陽性」反應;園方不准野放,甚至打算撲殺,斗馬的父親認為「陽性」是疫苗反應,幾天後的檢驗果然是「陰性」。由此可見,單一階段檢驗會自誤誤人,讓鳥兒平白冤死!檢驗病毒帶原,又何嘗不是成也檢驗、敗也檢驗呢?
同樣是法國的電影人,尼勾拉·瓦尼耶可以這麼呵護雁群;賈克·白漢(Jacques Perrin)監製的《喜馬拉雅》卻故意把原本深諳崎嶇山路的犛牛落崖墜谷,還讓《鵬程千萬里》(Le peuple migrateur,法文標題逐字中譯是「遷徙的族群」,片中是指雁鴨類的候鳥)裡的飛雁被拍片時刻意安排的獵人真槍實彈當場射殺!賈克·白漢說有多賤就有多賤!這傢伙原先是娃娃臉的男演員,以《手提箱女郎》、《洛城故事》(近年被人亂譯成《柳媚花嬌》)、《Z》(《焦點新聞》裡的記者)聞名,在《新天堂樂園》扮演主角(男童)的中老年階段(近收場時方才亮相)。
圖:賈克·白漢,飾演《新天堂樂園》男童主角的中老年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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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法玩法vs.僵化惡法,無辜動物被夾殺
《迷雁返家路》好處訴不盡。有個鏡頭,籠中群雁仰望斗馬,媲美《第凡內早餐》裡的貓從樓上窗口俯看奧黛麗·赫本,又好似費里尼1969年《愛情神話》的壁畫人物宛如在打量、凝望現實中的兩位主角。
群雁的生存權被法國人(斗馬的父親)違法、玩法(雖然初衷善意)與挪威人僵化惡法裡外夾殺,能不讓人憤慨?反而是兒童間,超越國界、性別,縱然彼此陌生,也能互相扶持,揚棄成人世界的道德/法律枷鎖,對生命、對「非我物種」最真摯的尊重!
歐洲30年來,失去40億鳥!土地並非從我們的祖先來的,而是向子孫借的!《迷雁返家路》的結尾,語重心長。■
⌾本片法文對白的中文翻譯精準頂尖,出於行家黨俊龍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