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同性戀與異性戀拔河寓言到Goddamned God奇譚——三池崇史《要聽神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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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21

三池崇史導演的《要聽神明的話》(神さまの言うとおり)我邊看邊想,所以看得不很專注?!

不倒翁、招財貓、日本木偶、大白熊、俄羅斯娃娃都成了殺人魔(殺的都是高中學生),是玩具不再被人把玩,是玩具出頭天?是希區考克電影《鳥》的賓主易位「人怕鳥」以及彼得葛林納威電影《1加2的故事》「動物園是人看動物還是動物看人」的玩具版?科幻篇?發人深省。

這些「神」(或「神的使者」)有別於傳統電影,殺死的既有壞孩子,更不乏勇於自我犧牲想救其他學生的善良孩子,所以你我不易猜到受困的成員們誰逢凶?誰化吉?

我最喜歡也最不安的是大白熊的那一關。一次又一次的提問,殺得只剩六人。不允許說謊,否則必死無疑,甚至連累別人。大白熊那一關的遊戲規則如是說。沒想到這一關最後一個問題竟是問每個人對於六人裡的俊美男主角高畑瞬(福士蒼汰飾演)愛還是不愛?用英語yes或no回答。人類文明的含蓄偽善正是「愛在心裡口難開」。

高畑瞬有點喜歡的金髮女孩秋原市佳(山崎紘菜飾演)與高畑瞬搭救過的女孩高瀨(優希美青飾演)不約而同暗戀著他,你要她倆如何在暗戀對象外加眾目睽睽下公然表態?可是撒謊又會害人害己,甚至人我雙亡啊!兩位泛泛之交的男孩平素但求自保,並不欣賞利他主義的高畑瞬,當然回答No!不料,向來過度利己主義,常常不惜犧牲他人的男孩天谷武(神木隆之介飾演)原本跟對方水火不容,居然搶答Yes!他沒說謊,我向來喜歡電影中「forbidden love」(禁忌的愛戀),人物平素正因為這種不能說的秘密,反而用扭曲的方式(譬如討厭對方,怨恨對方,故意跟對方吵架)來掩飾暗戀的心虛。更驚人的是高畑瞬的答案是No,表示總是恨自己。沒人相信高畑瞬的No與天谷武的Yes,我卻被刺到心靈痛處,因為我既是高畑瞬又是天谷武。不管大白熊信不信,我卻深信不疑。

明明都是真心話(莫非人之將死,人人方才撕下假面,反璞歸真?),大白熊卻要殺人。如果我沒看錯,是想消滅秋原市佳,市佳卻被高瀨推開,死的是高瀨。你我可以有多重解讀。高瀨顯然知道自己單戀而秋原跟男主角相戀。你可以說他是成全別人,也不妨想成她被迫公開招認單戀,情何以堪?我不喜歡故事為了成就高畑瞬與秋原市佳的情緣而「清除」掉高瀨。這遠不如義大利導演佛朗卻斯勾.羅濟(Francesco Rosi)取材馬奎斯小說的《預知死亡紀事》,收場時,處女情結的美男(路柏特.艾維瑞飾演)與美女(歐奈拉.杜蒂飾演)前嫌盡釋大團圓,突然插入處女情結受害美少男(安東尼.德倫飾演)慘死的鏡頭,默默控訴「你們讓步和好用的是別人的血!」我也不喜歡三池崇史在為一對一的異性戀保守模式抱殘守缺。為什麼不允許兩女一男共結連理?為什麼不開展高畑瞬跟天谷武比翼雙飛?不料……

就當大白熊還要再殺害這個那個人的時候,高畑瞬既為高瀨悲,又想保護倖存的秋原,突然指著大白熊斥罵「現在唯一說謊的是你大白熊!我們明明誠實坦白卻被你故意誣賴!」好極了,白色表面上象徵純潔,且看日本國旗白底(襯托紅太陽)在二戰時的造孽,中華民國國旗與國民黨黨旗青天「白」日在蔣氏王朝從1949年前的中國與1949年以來的台灣的屠殺與暗殺,法國國旗與英國國旗都有白色但誰能忘記殖民地時代的血腥?美國國旗也有白色,從亞洲(尤其是越南)到拉丁美洲,到阿拉伯國度,害死的人數及動物直追以往的德國納粹。白色,在本片不是隱喻純潔,而是跟恐怖掛勾!非比等閒的科幻版白色恐怖!高畑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恰似希臘神話裡的梅杜莎女妖,誰看她誰就必死無疑,乾脆用鏡子讓她看看自己,讓她作法自斃。

俄羅斯娃娃那一關的高明處是把我對本片可能流於保守的疑慮一掃而空。不但消滅了兩位不喜歡男主角的男孩,也沒有讓高畑瞬跟秋原市佳從此以後過著快樂幸福日子。這女孩也沒逃過死劫,當高畑瞬跟天谷武崖上崖下各在繩鍊一端奮力拉扯時,簡直是非比等閒的現代寓言:異性戀男孩與同性戀男孩的拔河!當時秋原市佳健在,所以又恰似這女孩跟壞男孩天谷武在爭奪高畑瞬的暗喻。

不知道台灣的男同志們會不會惱恨本片裡的異性戀男孩高畑瞬是善的化身,同性戀男孩天谷武卻是惡的代表?你我可以這樣解讀。不過,同性戀傾向的天谷武在大白熊那一關大方表態的勇氣、珍愛、深情,卻是愛女孩愛得太含蓄的異性戀男孩高畑瞬比不上的啊!兩位美麗女孩先後死去的另一種意涵或許是男主角根本不配讓她們去愛!末了,高畑瞬與天谷武雙雙倖存,請問你我要為導演喝采:「(男)同性戀萬歲呢?」或者,同性戀男孩與異性戀男孩宛如孿生兄弟總是並存呢?還是要責罵神根本沒有是非之心/腦,讓大批青年學生橫死慘亡,神好似昏聵而又嗜血的不良中老年呢?(神,果真活像各國政客既不年輕又不善良!?)神這麼可惡可恨,我們何必需要神呢?高畑瞬的體認。

所以,這是一部妙不可言的上乘電影,如果只用一句話描述,那就是Goddamned God!

電影結束,我依然倖存,總是記得有一年夏天我迷戀兩位美貌異性戀男孩,想跟他們維繫一段美妙的關係。他倆沒有拔河較勁,而是在繩子的同一端,合力對付另一端的我。那個夏天,too beautiful to forget;too painful to remember(借用一部電影的文案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