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士勞斯基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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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2

親愛的奇士勞斯基:

有時暮色昏黃,我覺得自己就像《紅色情深》的老法官,坐在一生留下的零亂雜物之間,開始告別黃昏。備妥了心思,迎來自己的黑夜。

《白色情迷》最後,隔著囚欄的手勢;《藍色情挑》最後,隔著玻璃的淚水;《雙面薇若妮卡》那隻撫摸樹皮的手……,當思想停止,愛才出現,才能迎受那不可理解也無可緩解的命運。就像你生前寫的最後一個劇本《天堂》那個女人,投擲了土製炸彈,傷及無辜,展開了負疚的逃亡。這種自由奔赴的意願以及意願所轉出的悲傷終局,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天堂,或是,唯一的一種。偶然且無窮。即使它看來那麼不幸,你卻不這樣想。

你似乎在說,沒有絕對方向的生命形式。無論《十誡》、《機遇之歌》及其後的電影,都觸及人們失去依從而不斷尋求解答的生存困境。你說,你的電影關於天氣,你取weather的同音詞whether來表述你的電影渴望探究「是否」的選擇難題。在你眼裡,相遇的兩個生命相互瓦解因而相互啟蒙,每一種選擇都是無可選擇的選擇,人們只能做出一個人性的選擇而無法在意那是否合乎道德。科學不是最終的信仰,宗教也不是。真正能夠帶來救贖的,恐怕是那些已然碎裂在記憶裡的一張張臉孔。

如果,記憶是陷阱,那黑夜降臨,薇若妮卡的水晶球,是否能不再映射世界?不再轉動世界?黎明之前,就放任一個人在邊界模糊的大地上,沉入自己的陷阱。就像約翰.阿什貝利寫的──

多少人到來,停留一段時間

發出或明或暗的話語成為你的一部分

留下,那才是真實的你。那些聲音在黃昏

已告訴你一切而故事仍在繼續

以記憶的形式沉澱在

不規則的水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