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艾里斯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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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6
親愛的維克多.艾里斯
 
悠長的十年過去,你完成一部電影。再一段十年,一部電影。再一段悠長,一部電影。你始終專注地凝視,凝視一個人告別時間,轉身走進他自己的內心世界。那裡很遼闊,遼闊地放不進任何一個空間。漆黑無邊,時間無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在他自己那裡醒來。
 
你們西班牙語不說醒來,而說「recordarse」,意思是紀錄你自己、想起你自己。彷彿醒來是一種回返,回返到原初的身世,與自己重逢。《蜂巢的幽靈》裡面的一個人不停問另一個人:「你去了哪裡?」、「你在幹什麼?」、「你怎麼了?」,他們試探的對象是模糊的,對象的意向也是模糊的。因為他們都專注地投身在自己的秘密裡頭,同時專注地活在最表面的地方不被識破,唯有如此,他們才能繼續呵護那些沒有傳遞路線的情感經驗。
 
那些秘密──守候遠方情人的來信、探索人類生與死的奧秘、成為幽靈的唯一朋友──使他們越來越孤獨,卻越來越安逸坦然。他們已然脫離了他們共享的生活情境,獨自去到內心珍視的那個生命境地。或許,任何覺醒都會以毀滅和死亡的方式到來,每個人終究一如工蜂在蜂巢之中進行無情而有用的努力。無論再怎麼努力,也拂拭不去日光在身上烙印的,蜂室的陰影。
 
除非,走進黑暗。在黑暗之中召喚沒有形體的幽靈──安娜為空白的人形面孔貼上一雙眼睛,與他對視;《光之夢》的畫家,日日對著一棵樹素描,與光對視;《生命線》的男孩,躲在陰暗的廢墟角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畫一支顫抖的手錶,然後手貼著耳朵,諦聽時間流過。他們都是你最鍾愛的角色,你跟他們一起,深情地為一個小小的心願、小小的信念,賦予無盡生命的想像。
 
你徐徐揭示日常背後、限度之外的那些,詩意的幽靈。你讓我們知道,一個人的自我意識越執拗,他體驗到的現實就越稀薄,生存的虛無感也就越龐然無邊。然而,越過了疏離的人際往來,越過了瑣碎的現實生活,越過了殘酷的遠方戰事,詩意的幽靈會給我們一雙全新的眼睛,讓我們醒來,回到疏離的人世,回到瑣碎的現實,回到殘酷的戰事。如果,信仰來自內在的共鳴,如果我們是幽靈的朋友,就能隨時跟他說話,無畏漆黑,無畏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