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婚姊妹的晚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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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05
隨著八〇年代末以來婚姻移民人數持續成長(至二〇一三年五月已經有超過四十七萬人),以女性為主的新移民人口改變了台灣長期以來由父系系統所建立的原住民、客家、閩南、外省的族群分佈,新移民姊妹在接待國的處境也從早期一昧被要求適應生活漸漸轉而以母國文化創造社會多元價值。從被動到主動的轉變也出現在文化再現的領域,新移民姊妹不再僅僅是被台灣社會觀察、紀錄、挪用的對象,而是可以掌握生產工具,以自身的觀點和視野關照自己的社群。越南姊妹阮金紅的《失婚記》就是這樣一部的作品,但不同於先前以新移民婚嫁經過(如《黑仔討老婆》或婚姻現狀(如《我的強娜威》)為題材的作品,《失婚記》聚焦於「失(去)婚(姻)」,更確切的說,是因為各種理由而不在婚姻實境裡的姊妹,有趣的是,英文標題「OUT/MARRIAGE」 卻比中文的「失」多了逃脫的積極意義,中英文標題的差異彷彿也暗示著面對在台灣的婚姻畫上句點後的兩難情結。
 
包括導演兼主述者阮金紅在內的受訪姊妹都曾在婚姻關係中受創,問題的導火線包括不工作和(或)喝酒賭博無度的丈夫、與婆家關係不良等,家暴更是屢見不鮮,雖然也是一般婚姻會出現的狀況,但是語言、文化、認知上的差異以及政策上對跨國婚姻的諸多規範加深了問題的嚴重性,也大大降低了問題可以被解決的程度。
 
片中姊妹在婚姻亮起紅燈後,有的返回母國(越南),有的留在台灣,包括導演兼主述者金紅自己。無獨有偶的是,留在台灣的姊妹相對於回到越南的,看來快樂多些,如此結構影片的方式似乎隱隱暗示著留在台灣會是一個比較理想正確的選擇。離婚後為了小孩振作學習的金紅,不但擺脫困頓的生活,還成為為新移民姊妹喉舌的中堅份子。玉蘭離婚後帶著一個女兒做美甲謀生,幸運地在台灣找到很照顧玉蘭母女的第二任丈夫,也得到未來婆婆的疼愛。一般外籍姊妹都在來台前就在母國完成簡單的結婚儀式,很少人有機會像玉蘭一樣穿著白紗設宴接受台灣親友的祝福。金紅說,像玉蘭這樣離過婚還可以辦桌結婚,「真的很光榮」,「光榮」不只因為是再嫁的緣故,也因為儀式象徵了對妻子帶著情感的公開肯認,可以瓦解眾人因為刻板印象而對迎娶外籍配偶所抱持的懷疑甚至是嘲諷,當然也有為女方正名、澄清的意義。
相較之下,返回越南的金鈴與阿詩依然有著不少困擾。金鈴回到在越南後雖然再嫁,但婚禮時,鏡頭卻捕捉到女兒宜筠的沮喪。金鈴的新任丈夫同樣很照顧金鈴母女,宜筠的傷心令人不解,但導演對於母女兩人是否必須分開的猜測看來仍與社會環境極大相關。另一位在台灣的婚姻關係名存實亡的姊妹阿詩回到越南後也有了新對象,剛好就是金紅的大弟,但大弟既愛賭博又大男人,阿詩為了愛受到牽連,影響了自己的經濟狀況,兒子善仁的教育也受到衝擊。片中唯一一位印尼籍姊妹在拍攝過程中婚變,她搭上了客運,沒有人知道她何去何從,留在台灣或離開各有立場,但其他姊妹的例子卻像是隱約設定出一個特定的想像方向。
 
似乎對於孩子來說,留在台灣也是比較好的。金紅以善仁可能失去與父系的連結為由提出對於他不會中文的憂心,她也對宜筠因為母親在外地工作由外公外婆撫養導致中文能力退化感到可惜。另一方面,金紅鼓勵玉蘭將離婚後送返越南的女兒佳雯帶回台灣母女團聚,佳雯在幼稚園進步神速適應良好,眼前所見的教育環境難免不讓人與在越南不擅中文的金鈴和善仁兩相對照,雖然導演以自己的女兒為例強調雙語之必要,但為什麼回到越南的孩子應該要繼續學中文?
 
如今積極活躍的金紅,其實在離婚後也經歷了一段艱苦的日子,但影片完全沒有提到她如何從谷底走出來,如何從貧困再到幸福地擁有眼前的一切。對於社會弱勢者而言,取得位置擁有資源常常不只是個人是否願意走出去學習如此簡單而已。導演的親身經歷影響著觀點,台灣好的立場清晰可辨,也頗具說服力。只是,台灣真的有比較好嗎?對誰來說,台灣比較好?從哪個角度而言,台灣比較好?畫面中的越南一片歲月靜好,加上娘家可以提供的感情支援使得金紅傾向回鄉養老,但至少對於下一代來說,台灣似乎才是培養競爭力、有機會往上爬的環境。影片一開始,金紅在海邊喊著,「現在我得到了!我大夢想在這裡!」,片尾一句「我不放棄追求幸福」回應了受詞曖昧的開場白,而「這裡」如果是指涉空間的代名詞,應該就是台灣。如同台灣在前進的輪軸上總是追想西方,某一種追想台灣進步性的氛圍在紀錄片中悄然漫開,逃離夢魘般的婚姻是該慶幸,但離開台灣卻不一定更好,若以失婚中夾雜著失去台灣的感慨來看,則英文片名的  「OUT」恐怕不如文章一開始所說的正向,而是有著在台灣出局的弦外之音,呼應著「失婚」兩字所投射出的負面情感。只是,對於沒有婚姻狀態的新移民姊妹們來說,留在台灣是可以選擇的嗎?留在台灣真的會比較好嗎?不同的答案以及背後那未言明的情結,還需要故事被說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