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研究期刊評介:Bright Lights Film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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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14

Bright Lights Film Journal是一份英文的線上期刊,刊登的文章標榜為介於學術論文和大眾影評之間;然而,如此的期刊取向並不是溫和的折衷派,其實反而自有其激進企圖。就像首頁的label圖案有一張酷似《驚魂記》裡尖叫的臉─希區考克的電影雅俗共賞,同時深受一般觀眾和學術研究者的歡迎,歷久不衰。同時,這張臉又像是高舉彩棒、戴一頂小丑尖帽的愚人(The Fool),娛樂大眾之餘不忘針砭批判。



由主編執筆的期刊總介,標題是「Welcome, Comrade!」,這一詞已經隱約帶有左翼呼喚的意味。此期刊所收錄的文章雖然看似包羅萬像、葷素不忌,從電影史上的經典電影、獨立製片、紀錄片、動畫、直到當下強檔商業鉅片,不拘類型、國界、也不去硬分藝術或者商品。然而,此期刊最主要、最中心的編輯理念則是:電影作為資本主義工業社會的一項產品,螢幕上的影像如何反映(reflect)、服膺(support)、或顛覆 (subvert) 將這些影像所生產出來的資本主義體系,也就是關注於影像和這個社會之間錯綜複雜的辯證關連。在這一層意義上,所有的電影都可以被視為一種宣傳片(propaganda)─電影工廠所製造出來的影像產品,或者是支持著、或者是抵抗著我們所身處的資本主義商業社會。由此可知,此電影期刊的自我期許或立意,是不但審美地、同時也政治地去看待電影。



由這樣的編輯立場出發,觀察網頁左側所表列出來的幾個電影分類條目,其中的深意也就浮現出來了:像是同志電影(gay and lesbian)、實驗片或前衛電影、甚至令人訝異地開設了「剝削電影」(exploitation)專區,乃是立意批判當下電影生產機制的背後、或者螢幕上所再現出來的各種主流意識型態。而特地獨立出來的「香港電影」和「日本電影」,除了將目光從好萊塢帝國和歐陸藝術片移開,轉向近年崛起中的亞洲之外,日本電影同時處於西方帝國之外、但同時又處於帝國論述之內的特殊角色於焉突顯出來;而香港這個「東方好萊塢」、以及前西方殖民地 (以及當今的中國殖民地?),如何靈活使用好萊塢語言和行銷模式,又如何在近年一舉反攻好萊塢市場的特色,也特地開闢專區加以討論。有趣的是,條目中反而沒有近年來備受熱烈討論「中國電影」一欄;於是,香港片和日本片的聚焦選擇,也就更耐人尋味。此外,點擊那些傳統上電影研究分類典律的條目,比如默片(silent)、作者論取向的「導演側寫」、類型片研究領域的國王與皇后:黑色電影(film noir) 和歌舞片(musical)、明星特寫,也能發現不少從階級、性別、種族膚色等議題切入的犀利分析。



以2006五月號第52期的兩篇文章為例,可以明顯看出此期刊的編輯理念,而身為台灣的讀者也能夠從中得到相關性。David L. Pike從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 從《色情酒店》(Exotica)之後的一系列近作,包括了《意外的春天》(The Sweet Hereafter),《意外的旅程》(Felicia's Journey),《A級控訴》(Ararat),以及《赤裸真相》(Where the Truth Lies),分析出了「伊格言的轉向」:在電影創作上,伊格言的片子從藝術片逐漸向較為大眾的、甚至類型的形式趨近;然而,他同時也在非電影的領域中,包括與歌劇院合作、應邀參與電視製作、美術館中的影像裝置(installations)等等,建立另外一種作者身份。這是一篇對於藝術電影研究中佔主導地位的的「作者論典律」(auteurist criteria)進行一次辯證思考的極佳論文。Pike一邊進行作者論研究中對於形式、風格的細膩分析,說明伊格言此前簽名風格如何漸趨模糊化(ambiguous);一邊卻又把目光投向作者論研究者所常常忽略的、電影以外的各種影像文本,來說明伊格言如何在新興的視覺藝術領域(visual arts)中建立作者/藝術家身份(auteurship)。此外,由於加拿大的多族群背景以及多元文化的認同議題,台灣的電影研究者對於伊格言的作品已經累積了豐碩的研究成果;然而,除此之外,伊格言和台灣的相關性,是否可以從Pike在這篇論文所示範的分析取徑中,獲得另一些啟發和靈感:台灣的電影研究,是否能在傳統的「作者論」和新興的「文化研究學門」二者之間近年來似乎非此即彼、不相容的取向中,開拓出一種嶄新的、然而不是單純的折衷、而是更複雜的辯證思考?



在另一篇論文“Reunifying Identities─North and South in Contemporary South Korean Cinema”之中, Bo-Myung Seo檢視了近年來幾部奇蹟般賣座的南韓電影,包括了《共同警戒區》(JSA)、《雙重間諜》(Double Agent)、《魚》(Shiri)、以及金基德的《收件人不詳》(Adress Unknown)和《海岸線》(The Coast Guard)等片。這篇文章從南北韓歷史的角度,美國主導的冷戰架構之下南北韓的分裂與對峙,如何造成日後南韓電影中呈現出對於北韓和美國的矛盾情結,以及在南北韓與美國等三方糾結的政治歷史因素之中,如何經由電影再現產業來形塑另一種認同(alternative identity),以及這種認同形成的過程如何造就了南韓令人咋舌的電影復興。對於想要開始研究韓國電影的讀者而言,這是一篇詳盡而且細膩的介紹與分析;無論歷史脈絡的描繪、電影主題的分類與詮釋、以及初步的類型研究中的形式分析等面向,都非常充實。台灣對於南韓電影的研究,主要由於對「電影產業如何重建和運作」的迫切需要,所以迄今大多從「電影作為一門好生意」的角度切入,包括資金的流轉和調度、製片模式、行銷策略等等。這些固然是南韓電影成功的經濟關鍵,但政治或意識型態上的推力往往只被簡單地歸之於多少帶有貶意的「民族主義情感」一詞。然而,此篇論文細膩地分析了這個簡化詞彙所遮蔽掉的、其實更為錯綜複雜的歷史、政治、認同情感等問題。台灣電影研究對於類似議題的討論確實已經非常豐厚,但是這篇論文也許能夠提供研究者一些新的觀點,進而深化甚至翻新已有的文獻成果。尤其,當台灣電影中處裡分裂、認同、歷史創傷、國族政治等議題的電影,幾乎都是所謂的藝術片 ( 這也是無奈出於台灣已剩下藝術電影的情境?),南韓電影卻是主要以類型片形式的商業電影來大量地處理這些嚴肅議題;這兩種電影所導致的研究取向的差異、以及研究方法的不同所可能造成的詮釋的差異,也值得讀者們參考和進一步設問。




Bright Lights Film Journal的網頁:


http://www.brightlightsfilm.com/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