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1960年代後台灣電影改編小說現象
台灣電影就小說改編而言,有三段值得回顧的重要時期。有兩段是關係密切的小說改編電影高峰期:第一是19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也就是台灣電影「黃金時期」。此一時期以文藝片與武俠片為最主要類型,其他重要的類型還有政宣片與軍教片等。以瓊瑤小說改編電影為例,從1965年的《啞女情深》至1983年的《昨夜之燈》改編總數就有為數約50部之多,之後更有持續電視劇的改編。第二是1983年至86年的新電影時期。此一時期以現代文學與鄉土文學小說改編為主,短短4年間,改編小說總數超過30部。第三段歷史是小說改編幾乎從台灣電影產業消失的90年代至小說改編電影《父後七日》暴紅前的2010年。在這段時期裡,由台灣小說改編的台灣電影屈指可數,其中《少女小漁》(1995)與《天浴》(1998)改編的是大陸旅美作家嚴歌苓的兩篇作品。
小說可以啟發電影創作靈感,小說可以提供電影所需的故事題材、情節,小說家可以參與甚至執行電影劇本改編。暢銷小說絕大多數也可以為改編的電影與電視帶來現成的大批觀眾。就電影產業而言,小說改編是必要生產模式,選擇有改編潛力好小說或是暢銷小說是必然手段,而且往往需要慧眼獨具,在搶在其他製片或是電影公司之先,以最低成本買下改編權或是優先改編權。另一方面,小說家也會因電影這個能見度瓦數極高的產業而水漲船高。美國知名小說家史蒂芬.金與國內的小說家瓊瑤都深黯此理。史蒂夫.金有一個備受好評的作法就是任何一位剛起步的年輕導演或製片都可以用一美元的版權費來改編他的短篇小說。由金的小說改編,獲得極高評價的電影《刺激一九九五》,影片導演就是因為曾改編他的短篇小說表現出色,獲得金的賞識後成為好友,繼而取得這部一般都認為極難改編的小說改編機會。這部影片在上映時雖然成績平平,但是由於改編極佳,看過的人的佳評經過口碑效應後,在DVD市場大放光芒。瓊瑤在己自己的多部小說爭相被改拍電影後,在1976年第二度自組電影公司,主導自己小說的電影製作。瓊瑤成立的巨星影業儘管只維持了七年便停止電影製作,但是已經為她的小說「愛情王國」在銀幕上開創一片新天地,勢力持續拓展至大陸的電視螢幕。
台灣電影在新電影時期雖然數量不少,但是在電影美學與院線票房兩方面的表現並未特別出色,除了票房普遍不佳外,藝術成就最受矚目的影片也是以楊德昌與侯孝賢等導演的創作影片為主。80年代小說改編的票房表現失色,或多或少也是讓後來的電影公司與導演對電影改編動機不高的原因之一,加上台灣電影產業景氣越來越低迷,低成本的個人創作電影遂成主流。去年大放異彩的小說改編電影《父後七日》為小說改編電影帶來一線希望,今年也將有九把刀暢銷網路小說《殺手歐陽盆栽》與謝旺霖的小說《轉山》改編的兩部電影即將上映。隨著台灣電影產業這幾年開始復甦,可以預期將有更多的小說被改編為影片。
在懷著樂觀期待的同時,我也要提出幾點小說改編電影時值得注意的面向。首先,要體認電影是大眾媒體。蔡明亮在與法國羅浮宮合作拍完《臉》之後,他在不同場何開始宣揚他的電影是要在博物館觀看的藝術,上映後也不在國內發行DVD。這個對於電影藝術堅持令人敬佩,他的電影藝術成就也實至名歸,只是台灣藝術電影市場幾乎不存在,絕大多數的電影人也無法如蔡明亮能夠從國內外取得以千萬台幣為單位的資金來進行這種藝術創作。對一個獨立電影製作人或導演而言,每部電影至少要賺一塊錢,才有有較高的機會能獲得拍下一部電影的機會。一部電影的企劃如果有一部好的小說作為基底,電影成功的可能性將提高許多。但是改編時如果忽略電影是要給「多數人」看的,只怕曲高和寡,票房不佳的後果是再取得拍片資金有有困難。好萊塢對大眾性的追求發展出所謂的「高概念」電影製作模式,也就是以簡單通俗的情節,知名的影星、高質感的視覺與包裝等來追求全球最大的票房。國片目前並無好萊塢的製作環境,無法依樣畫葫蘆。好萊塢的高概念影片往往也容易流於空有其表,但內容貧乏,若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拍出來的國片只怕就更一無是處。但是,忽略電影的大眾性,絕大多數的國片在現金競爭激烈的電影市場連上映都有問題。
其次,電影是聲光媒體,小說的文字無法直接提供的視覺與聽覺內容,是電影重要的本體。動人的電影故事是透過影像(攝影、剪接)、表演(明星、演技)來述說、呈現,台灣電影沒有足夠的資金與技術做特效與好萊塢動作片抗衡,但是這並不表示國片做不出的能夠吸引觀眾的「聲光效果」。1963年李翰祥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光靠十來首百聽不厭的黃梅調就從香港轟動到台灣,造成萬人空巷。70年代的瓊瑤電影在暢銷的愛情故事基礎上,加上「養眼」的明星(甄珍、鄧光榮、秦漢、秦祥林、林青霞、林鳳嬌等),還有左宏元與劉家昌編寫的「動聽」歌曲(〈彩雲飛〉、〈心有千千結〉、〈海鷗飛處〉、〈我是一片雲〉等等),同樣經常榮登年度十大賣座國片。《父後七日》對劉梓潔散文作品的改編,雖然電影有不少製作上的缺點,但是片頭巧妙將在棺材前面做法的師公鏡頭配上輕快的猶太民謠〈Hava Nageela〉,就是聲光效果十足的觀影驚喜。另外,吳朋奉在片中花田裡唸出自己「幹」聲連連的詩句:「我幹天幹地幹命運幹社會」,也是讓看這部電影的觀眾看得樂不可支的聲音效果。這些都是讓影片得以成功將這篇獲得林榮三文學獎首獎的散文轉變成一部賣座電影的原因。
由此來看今年由行政院新聞局與中華民國電影事業發展基金會指導、BenQ 明基友達基金會中國時報主辦的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只怕是搞錯方向了。這個競賽評審給獎的重要準據是要求小說內容的元素,「包涵人物角色、背景場景、故事情節,無論類型如何,均須具備相當的清晰度、深刻度,描寫設定有利於且有易於電影攝製。」因為沒有所謂的「電影小說」,好的電影小說不必然能夠變成好的電影,不好改編的電影也不代表不能成為賣座的好電影。電影並不需要小說家在自己的文字作品中越廚代庖。小說只要能提供好的題材、故事,在好的電影製片、編劇與導演所組成的電影製作團隊的改編下,還是能夠拍出一部好電影。《刺激1995》就是眾多「非電影小說」成功改編的一個例子。
編按:本文原為發表於《文訊》雜誌社於五月21-22日於國家圖書館舉辦之「百年小說研討會」引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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