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高達的《女人就是女人》
看完高達(Jean-Luc Godard) 的《女人就是女人》 (A Woman is A Woman, 1961),光碟自動跳回主選單。一陣優美的旋律進入耳邊,一把好像傾訴愛情的聲音,輕輕地唱出他的獨白,歌詞是法文,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但那些輕輕的音樂、深情的話語,令我不忍心把它停下來。但,我還記得,記得這首歌在女主角安琪拉 (Angela)知道男主角艾米爾 (Emile)跟其他女人曖昧的時候播放的。那一幕,她試著接受。她看著鏡頭,她知道我們在看她,而她也直接讓我們知道她不知如何是好。 一邊聽音樂,一邊回想電影中的片段。有一種不能(或不想?)抽離電影帶給我滿足、輕快的感覺。滿足,因為片中女主角對生活的熱愛與擁有對身體的自主權和自由。高達透過攝影機呈現女主角的多面。例如,她希望擁有孩子的渴望、她對愛人的期望、失望、她對自己身體的信心 (片中她是一個脫衣舞孃)等等。輕快,是因為高達以一種喜劇的方式來表達女主角的掙扎和男女主角之間的問題和他對女人的讚頌。
《女人就是女人》講述女主角安琪拉希望跟她的愛人艾米爾擁有一個孩子。因為艾米爾不願意,安琪拉猶豫、而最後也決定找一直暗戀她的朋友阿爾弗德 (Alfred) 當孩子的父親,來完成她懷孕的願望。
電影一開始,男女主角便用書名來溝通。安琪拉選了一本叫做《我想要孩子》 的書,艾米爾卻選了童話故事《睡美人》。高達在此透過身旁的小男孩口中,表達出現代社會中女性的角色已變了。小男孩一看到《睡美人》,皺起眉頭說:「可以有更性感一點的嗎?」女性的身體正是這部電影的重點。安琪拉是脫衣舞孃。電影開始沒多久,她穿著水手服裝表演,即使面對眼前男性觀眾的注視 (male gaze),她卻自信地看著鏡頭唱歌和跳脫衣舞。鏡頭以特寫呈現她自信的臉;她也是一個家庭主婦,她穿著很典型的格子圍裙,一邊做家事,一邊等待艾米爾回來。她是一個喜歡自己的生活和身體的現代女性。對於她為了完成懷孕的願望,找別的男人當父親的行為,可見她對於自己的身體具有絕對的主控權和自由。最後,她更勇敢又誠實地面對艾米爾,承認她跟阿爾弗德已發生性關係,因為她想要孩子。
她對身體的自信、她找別的男人讓她懷孕的決定,都不是出於她的任性,而是出於她的選擇,因為她很清楚她要幫助維持生活和她想要孩子。如果說,在現代資本主義的社會體制下,人的主體性都完全被剝削的話,好像也不盡然。在《女人就是女人》裡,以選擇來維持身體僅有的自由,那麼,主體性還存在的。女性一直受到社會壓力,尤其是女性的身體,社會已經替她們訂了一套規則 (可取性?)為了在社會存活,她們盡力 (但她們以為是自己選擇) 改變自己的身體來符合這些規則,例如穿流行的衣服、瘦身、甚至整型等等。事實上,很多女性都漸漸失去她們對身體的喜愛和信心。自信,是因為她們符合了社會標準,就是她們喜歡自己真正的身體?
另外,讓我感到很深刻就是高達大玩文字與聲音的遊戲。片中不時會出現字幕來告訴我們角色的心態,有時候字幕更從句尾倒過來呈現。至於聲音,高達常常配搭一些跟影像沒有關係的聲音、或利用聲音與角色的對白呼應、而有些片段卻完全沒有聲音或聲音進行一半被中斷,例如安琪拉在街上閒逛時,街道的聲音突然被中斷。
而在這部電影裡,高達一直推崇的疏離效果 (alienation effect)更不可不提。高達這次比《斷了氣》(Breathless,1960)更徹底使用疏離效果。人物有時候以演員自己的身份說話。例如飾演阿爾弗德的尚保羅貝蒙度(Jean-Paul Belmondo) 問安琪拉找他為了什麼事的時候,他突然說那天晚上電視播放《斷了氣》,他要趕回去看。而看過《斷了氣》的人也知道,他就是該片的男主角。之後,當他在酒吧遇到擔當楚浮(Franois Truffaut)的《夏日之戀》(Jules et Jim, 1962)的女主角珍妮莫羅Jeanne Mo reau時,他更問她拍《夏日之戀》的進度如何。本片使用的疏離效果,呈現一種輕鬆愉快的感覺。
《女人就是女人》在聲音、文字、疏離效果方面,繼《斷了氣》後,具有更徹底的實驗。不同於《斷了氣》和《小兵》(The Little Soldier,1963, 事實上1960已拍成,被禁播三年)有著激烈的社會和政治批判,《女人就是女人》以輕快、簡單的音樂、舞步來呈現女性對生活、身體的自由、熱愛和自主。整部電影充滿著愉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