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尼瀧谷》-寂寞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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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19

東尼瀧谷的名字其實是瀧谷東尼,除了幾年和父親瀧谷省三郎見一次面外,平時也不怎麼和人接觸。做了工作穩定又高薪的繪圖工作,妻子死後,遇到她的前男友,那人對他說「你的人果然和你的畫一樣無趣」。出版社每次來拿稿件的小姐,就是後來成為妻子的小沼,像是專為穿衣服而生的人,「從來沒看過像她這樣自然地穿著衣服的人」。結婚後,她種了很有個性的仙人掌,她的喪禮結束的那天,當東尼瀧谷捧著她的骨灰回來,仙人掌仍是乾乾淨淨的兀自生長著,牆上反映著流瀉在窗戶上的雨水光影,一切似乎仍是那麼的沉靜。



本片的攝影風格,有著如自然風景般的質感,維持一貫平和節制而少有人為的動作介入。在外景,總以低角度的遠景呈現大片天空或地面;在室內,卻多次使用中景框住了人的頭到身體的部分(人在室內時大多坐著),時而傳達著一點謹慎或一些壓迫感。導演將人物偶爾放置得遠,偶爾放置得近,時而像不太動的雕塑,只呈現肢體上的微小動作(搖筆桿、拉正領結等等)。在劇情發展中,也避開了一切婚喪禮的熱鬧與悲淒,連拍攝作為樂手的省三郎時,也刻意地抽離了音樂或將音畫分離,小沼的車禍亦只以聲音與定格處理,這一切似乎都極力地去呈現一種節制的氣氛,而避免煽動情感地處理著。



人物以特寫呈其局部的身體時,雖然許多次以側面、幾乎看不到五官臉孔的角度呈現,但如此的貼近,彷彿正悄悄的紀錄著人的形象所散發出的生命感。以遠景拍攝人物時,天空無限遼闊,個人的形體更顯微小。當這般運用幾回空鏡頭拍攝山林、草與樹時,其寧靜平和的姿態,也許可以加深人面對命運的波動與無常時的勇氣。



關於妻子小沼的那段故事,則是影片中最多動作及色彩的部分,與東尼婚前和喪妻後的生活產生極大對比,表達了小沼的活力與對東尼的重要性。然而,即使在有小沼的段落,以及對她瘋狂的購物行為的拍攝中,本片仍是盡量維持其冷調,好似旁觀而不涉入的角度,多只拍攝她的腳與鞋、移動的身影、步伐和架上被其一個個檢閱的衣服們。



觀賞這部電影的感覺很像閱讀,除了因為它使用的鏡頭總是由左而右推進著,彷彿是翻動著書頁,在相同的方向上,以相似的和煦速度紀錄著人生的斷簡,這種感覺好似閱讀時,內在的生命時序不得不跟上節奏的緩緩滑行。不是繪本,因為已沒有辦法回到先前的畫頁,品嚐每個鏡頭的感覺是帶著一些浪漫惆悵及苦澀的。一個朋友曾說,描寫現代人心靈最貼切的作家是村上春樹 ; 又聽過人說,《東尼瀧谷》拍得很像原著的感覺。劇中人不時會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說話,「說出」他所飾演的那個角色的心境,這加深了我對本片的一種想法,總覺得它每每呈現了一種正在進行「角色扮演」的狀態或作為。是怎麼樣的扮演呢?扮演了小說、劇本中的角色是一層,不斷瘋狂搜購不斷身著新衣的小沼是一層(而究竟愛衣成癡的小沼是不甘於同一個樣貌的自己,還是人們總會說的,慾望永遠得不到滿足?)當她每次身著新衣出場時,我們是在看這個人或她的衣服?曾有人以「寂寞是永遠的人生主題」為文,在本片中尤其呈現了東尼的孤獨,也許,衣服因為總是與人結合在一起,反而成了人生活中最密切的夥伴吧。



小沼過世後,東尼尋找能夠穿著過世妻子的衣物,並在他身邊走動生活的助理,「好讓我能更確定她不在的事實」,不也是又一層次的角色扮演?本片由宮澤理惠「飾」小沼與來應徵助理的惠子,一人詮釋兩角,「後者」更去穿著「前者」的衣物。演員扮演了角色,又再扮演了自己。負責演出東尼與省三郎的亦是由尾形一生出任,兩種身份在不同的場景中曾以相同姿態前後呈現:第一回是被羈押在中國時期的省三郎,在囚房中無助地等待著死刑的宣判;第二回是小沼過世後,終於下定決心清空了她的衣飾間的東尼,一個人孤獨的躺在偌大的房間中。導演以相同的鏡位和距離拍攝這兩景,除了服飾及背景不同外,人物皆以背對觀眾的相同體型和姿態出現,讓我聯想到那個在囚房中等待死刑宣判的形象,正乎應著東尼終將孑然一身的命運。隨著電影時序的推進,人物一個個登台下台,即使身份不盡相同,卻有種孤獨無盡輪回之感。它所呈現的,是不是現代人的縮影?影片的最後鏡頭,是被燒壞了一角的惠子應徵時繳交的大頭照(「東尼有時候會想起那個曾經來應徵的女孩」)。人生如夢,所留下的一些不完整的影像,也許還有人將不經意的看到。東尼說過,衣服沒人穿了以後,就像個影子。那些出現在片頭的,省三郎的黑白相片早已泛黃,那是寂寞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