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青春的一支安魂曲──談《靈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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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28

對我而言,《靈界線》可以稱得上是2006年迄今最重要的觀影經驗。



驅魔是好萊塢百用不厭的題材,以《大法師》為例,其中驅魔場面驚心怵目,堪稱史上最著名的驅魔電影;但光看《靈界線》的電影海報,也不過就是個清純的女大學生站在窗前望向鏡頭,畫面左邊陰暗的十字架暗示了這部電影和基督關係密切。然而,即便如此,觀者還是難以將這樣平靜的畫面與煽情的驅魔場面聯想在一起,然而,《靈界線》中講述的故事,卻正是有史以來教廷唯一承認過的驅魔事件。



蜜雪拉(Michaela)在開學第一堂課上遲到,老師問她相信什麼,她答道:『神』,此時漢娜(Hanna)在一旁蔑笑,但當老師轉頭再問漢娜相信什麼,漢娜卻啞口無言。這短短的場景預告了整部電影的主題──信仰,信仰虔誠的蜜雪拉飽受惡靈(病痛)侵犯之苦,質疑上帝但無堅定信念的漢娜也無法拯救蜜雪拉的性命。



電影中,蜜雪拉對上帝的信仰從虔誠到質疑、到拒絕、最後又恢復虔誠,整個過程一直都伴隨著強烈二元衝突的暗示:不論是上述蜜雪拉和漢娜二人對宗教的不同態度、蜜雪拉到底是被邪魔附身(宗教)或罹患癲癇症(科學)的對立主張、大學的自由環境與家庭的守舊教養間敵對的氣氛,甚至包括兩位神父(Father Landauer and Father Borchet)、或者是蜜雪拉父母間大相逕庭的處理方式,一再凸顯蜜雪拉夾處其間的痛苦。



蜜雪拉一開始的確認為自己是罹患了癲癇症,所以一直乖乖服藥,期盼可以回到常軌,擁有正常的生活、完成大學教育;然而,在治療無顯著效果、癲癇仍接二連三發作之後,她開始出現幻覺、幻聽的情形,她向Landauer神父告解,只得到無稽的斥責,後來Borchet神父出現,帶領她祈禱,也無法醫治她的病症。聖誕節彌撒是全劇的轉折點,蜜雪拉參加彌撒之前發現母親將她新買的上衣短裙丟到垃圾桶中,使蜜雪拉對母親積壓已久的不滿情緒升到最高,在彌撒進行到一半時便憤然離開教堂,此時蜜雪拉開始反抗母親及其代表的保守價值。再次癲癇發作後,蜜雪拉要求父親帶她去找Borchet神父,這是蜜雪拉開始質疑祈禱的作用、懷疑上帝的悲憫,同時,她也再不相信科學、藥物的療效,她認同了St. Katharina的經驗,卻又不願消極接受這樣的命運,於是蜜雪拉斷然拒絕繼續和Borchet神父一起祈禱,不再相信神的庇護。回到宿舍後,畫面中的蜜雪拉茫然地在房間打轉、與打字機奮戰、時而向十字架大吼,難以分辨她到底是癲癇發作、或邪魔再次入侵,抑或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導演從頭到尾只用手提攝影,創造出極度浮動、不確定的氛圍,即使有幾個拍攝教堂和蜜雪拉家的鏡頭固定不動,其構圖的角度仍然有點歪斜、並不工整,並旋即切換為搖晃的手提鏡頭,如此一來,秩序崩解的味道更為猛烈,將觀眾的情緒狠狠捲入蜜雪拉痛苦難當的經驗中,一旦觀眾感受到蜜雪拉悲慘的遭遇,認同了蜜雪拉進退不得的情緒,便都化身為在房間中如困獸般打轉的蜜雪拉,再也分辨不出自己是患有癲癇、是邪魔附身、或是精神分裂。



這個故事是由真人真事改編,網路上便可輕易地搜尋到整起事件的前因後果,但導演卻選擇以另一種方式結束這部影片:蜜雪拉還是被送回家中,兩名神父也趕到她家對她施行驅魔儀式,此時不僅Landauer神父認同了Borchet神父的觀點,蜜雪拉的父親也屈服於蜜雪拉母親的看法,而或許蜜雪拉也累了,不再反抗,相信自己真的是邪魔附體,乖乖接受驅魔;最後漢娜趕去探望蜜雪拉,不顧蜜雪拉母親的反對,硬將她帶出門散心,但蜜雪拉已不願逃離家庭與宗教的綁縛。



影片結束在漢娜載蜜雪拉回家的鏡頭,畫面中只見蜜雪拉一人,沿途風景倒映在車窗、疊映於蜜雪拉蒼白的臉上,此時背景音樂響起,是蜜雪拉剛上大學,參加舞會時跳第一隻舞的音樂。對照蜜雪拉一開始生氣勃勃、充滿希望的臉龐,與最後奄奄一息、纖細無助的神情,便可察覺導演對蜜雪拉保守的家庭、迂腐迷信的教會的隱隱控訴。



電影結束,燈亮之際,最讓我掛念的不只是蜜雪拉過早隕沒的靈魂,也訝異於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竟然發生這麼平凡無奇的少女身上,這令人詬病、不知變通的社會體制,是如何一步一步將蜜雪拉推向死亡?而這個致人於死的嚴密結構又如何殘酷地壓制不聽命於其下的無聲靈魂?導演藉由如此和緩、平靜的方式敘說故事,更突顯出整起事件的荒謬與可怖之處;既準確描繪了人性卑微又懦弱的一面,也點出大環境下小人物的無能為力,令人格外心酸,久久無法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