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故鄉、原鄉-《山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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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7

在台灣,族群之分似乎跟著政治議題紛爭不斷。每到選舉等重要政治議題時,族群話題總是被提起,爭論著誰才是真的愛台灣,才是真正的台灣人。台灣歷經葡萄牙、荷蘭、日本等異族的統治,到1949年國民黨撤退來台,族群論述裡,出現由中國大陸逃難來台的外省人與已經居住在台灣的本省人。1980年代政府解嚴之後,許許多多所謂的外省人回大陸探親、追尋記憶中的家園,但是對於所謂的外省第二代,甚至是二代之後的新住民而言,大陸是他們心中最底層的故鄉嗎?構成人的要件除了有形的身軀之外,還有無形的思想、情感等等。追尋生命的源頭,感受童年的記憶是構成我之所以為我的重要因素。有形的身軀是父母親的基因遺傳給予我們,無形的思想、情感卻是與成長環境、記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對個人而言家鄉是目前居住的地方,故鄉是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原鄉是祖先居住過的地方。生命不斷的延續、傳承,家鄉、故鄉、原鄉的地方也可能隨著遷徙而改變。我們會問對方「你祖籍哪裡?」就是在詢問對方的原鄉,所謂的原鄉就是祖先居住的地方,血脈裡的源頭在哪邊,追尋家族譜冊也許可以找到古代家族遷



徙的路徑,進而找到原鄉。故鄉與家鄉則是生命記憶中可及的地方。如大陸撤退後移居台灣的人,視大陸為故鄉,那裡有他們成長的回憶,一同長大的親朋好友。但在他們第二代,誕生在台灣,未曾在大陸生活過,大陸是他們的原鄉而非故鄉。人們對於原鄉的感情一般都比對故鄉、家鄉的感情減弱許多。主要的因素在於原鄉是一飲水思源的尋根概念,但在生活模式、語言使用上,卻產生了落差。如導演湯湘竹隨父親回湖南老家,他看到了整村莊裡的人都姓湯,彼此有著血脈的連結,但在語言使用上,有時卻無法了解,對彼此的了解還需照片來說明。對於父親而言,湖南卻是他的故鄉而非原鄉,他與妹妹有著相同的記憶,與老師話家常時,談起過往的喜悅,在這裡,父親找到失落已久的片段。然而對於剛能牙牙學語的湯湘竹兒子來說,可能湖南與尖石都不是他的故鄉,台北才是。



名字是每個人來到世上的記號,如同編碼般,給予新生兒的祝福與期許。片中導演湯湘竹的父親,將導演取名為「湘竹」,就是湖南人在新竹出生的意思。湯湘竹的名字不僅繼承父親的姓氏,也承載著父親的鄉愁。湖南原鄉對於導演的稱呼,是孝中,這名字存在於湖南,並不在台灣。湯湘竹面對即將出世的兒子,思考著要取甚麼名字。名字是對此孩子的期許,希望他將來能成就些甚麼,所以剛出生的兒子取名為「詠樂」,希望他能歌頌著快樂,永遠能快樂的生活。這與父親幫導演取名的涵義相差許多。父親是因為戰亂,被迫離開故鄉湖南,故鄉遙遠模糊的記憶,是心中最深處的鄉愁。導演在台灣新竹出生,對於父親鄉愁湖南,卻沒有太多的感受,反倒是對生命記憶源頭—新竹尖石,有著濃厚的情感。初次當爸爸的他,看著剛出生的兒子,思考著哪裡會是他的鄉愁,湖南?!尖石?!還是台北?!當年隨著國民黨部隊撤退來台的老兵,對於鄉愁有著矛盾情感。在台灣,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可能只是人生短暫的驛站,許多好友親人並不在這。覺得小時童年記憶的地方才是老家,才是歸屬的地方,等到真正回去探親,發現景物變了,人散了,老家已不在是記憶中的老家。就這麼在回憶裡流離,不時透露出落寞的眼神。父親在片末與導演的對話裡,透露出這點。



沉默的形象似乎深深烙印在傳統的男性角色中,不多話、情感不易表露出來、抽著菸、思緒不知飄向何方、眼神在煙霧中迷茫,導演的父親正符合這樣的形象。在另一方面,這片中所呈現出的導演,卻是另一種男性溫柔,對父親與兒子的情感,娓娓道來,沒有太多自己內心世界五味雜陳的描述,有的是對父親的不捨與對妻兒的憐愛,運用攝影鏡頭,靜靜的凝視著父親,看的他歷經風霜的臉、回鄉複雜的眼淚,記錄著兒子超音波裡的情形,對著兒子喊ㄅㄚˇㄅㄚˊ 希望兒子能開口叫爸爸,在在都透露出對家人的深情。



人生總到某一轉折處,就會認真思索生命的意義。在《山有多高》裡,我們看到在父親與兒子角色間切換的創作者。導演在父親中風後,開始紀錄父親,我們看到了三個男人間的互動關係。凋零與誕生,本是人生的本然,在新生兒的洗澡鏡頭轉換到幫父親洗澡,我們看到生命的傳承與延續。對於成為父親這件事情,導演並沒有太多想法,但在兒子出生後,開始思索為人父與為人子的角色。導演與父親,在印象中沒有像朋友般交談,一次也沒有。紀錄片有趣的地方在於,我們真實的記錄生活的片段,並加以組織、呈現,但在拍攝的過程中,也許因為攝影機的出現,也許因為拍攝的過程,讓拍攝者與被攝者在同一時空的生命裡產生了火花。父親回到台北後,父子倆坐在山坡上,抽著菸,兒子問父親回老家的感覺,父親說出心底最真實的感受,在此時,兩人像朋友般,說出心裡的話。



什麼是落地生根?哪裡是老家? 片末的兒子生日畫面、父親淺淺的微笑,祖孫倆的哼哼唱唱,運動場上父親的蹣跚步伐與兒子不穩的腳步,在何處是我家生命裡的沉重議題,《山有多高》給了我們一個答案—親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註:本文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所研究生